不過片刻,一個頭發鬍子都花白,體型微胖的老人在眾人攙扶下疾步行來,元棠一眼就知道這人一定是封淙的外祖父木魯呼,他有一雙瞳色與封淙一樣的眼睛,此刻眼中溢滿淚水。
他顫著手撫摸封淙的額頭,嘴裡唸了幾句元棠聽不懂的話,封淙也用那種語言回答了幾句,然後朝木魯呼跪下,木魯呼則抱著封淙大哭起來。
隨木魯撥出來一個中年男子也紅著眼睛,不住安慰木魯呼。
哭了一會兒,木魯呼慢慢起身,卻是對宮中出來的隨從說:“至親久別相聚,老朽失態,我還想與齊郡侯敘些舊話,諸位使者若不嫌棄,請到宅中歇腳,說起來老朽還要感謝穎王,若非穎王殿下襄助,老朽恐怕一輩子也不到外孫,還請諸位使者幫忙傳達,來日老朽一定登門道謝。”
話點得這般透徹,同行的隨從也只得頷首應答,聽從吩咐。
木魯呼又望向元棠,說:“這是……”
封淙說:“這是與我一同從南夏來的摯友。”
木魯呼點點頭,一副心思都在封淙身上,對旁人也分不出多少注意力。
奚成侯府在曜京的宅邸極其寬敞,支開隨侍後,木魯呼又拍著封淙的肩膀哭了一回,他問了封淙許多問題,大多數時候用粟安語,元棠聽不懂他們說什麼,但是看他們的表情多少能猜到一些,木魯呼哭得最傷心的時候,是說到了封淙的母親,他一雙老眼悲涼至極,只睜著流淚,封淙自己眼睛也紅了。
一直陪伴著木魯呼的中年男子是封淙的舅舅,名叫彌阿衡,也問了元棠一些他們從南夏來時的狀況。
封淙和元棠留在奚成侯府用了晚飯,木魯呼是粟安人的首領,府中還保留部族生活的習慣,晚飯做了一頭烤全羊,眾人坐在鋪滿軟毛氈的寬堂裡,就著肉和抓餅喝酒。
若非穎王指派的隨從還在府中,木魯呼一定想留封淙住下。
臨近宵禁時,木魯呼才依依不捨送封淙出來。
封淙探身到車窗外朝後招手,他頰染微醺,脖子上都紅了,這是元棠第一次看到他有醉意。
馬車行遠,封淙才靠著車壁大嘆一聲,他說:“他們從前不讓我阿孃見外祖父,阿孃偷偷帶我到這附近指給我看過一次。”嘴角帶著愛些許笑意,語調卻有些傷感。
元棠能感覺到他是高興的。
馬車在安靜地道路上一直走,小半個時辰後又在一條巷子裡停下來,封淙看了一眼馬車停靠的宅院,渾身僵硬。
元棠擔心道:“怎麼了?”
封淙露出一個懷念又惆悵的笑,說:“阿棠,這是我家。”
穎王十分有心,給封淙安排的住處還是當年文熙太子在曜京的居所,裡面打掃得幹淨整潔,燈火明亮,僕從列隊在門前等候。
封淙卻把所有僕從都趕走,拉著元棠在宅院裡轉。這座宅子與封淙外祖父家相比只能稱得上小巧精緻,院中仿造南夏的風格搭建房屋,堆石築亭,封淙帶元棠穿過一個花園,來到一個種植松柏四方院落,推開正房。
他裡外都瞧了一遍,輕輕撫過房中樸素的紗簾和擺設,又將元棠帶到花園另一側的小軒裡,裡頭一樣是些簡單樸素的擺設,剛才那間屋子裡的許多東西都是成雙成對的,這裡確是單獨的,那間屋子應該曾經屬於先太子,而這裡應該就是封淙從前的臥房。
封淙站屋子裡環顧四周,似乎在回憶著,眼中的悵然越來越濃,他的眼睛又紅了,卻沒有淚光,只有一點失落和寂寞。
元棠心頭酸澀,他明白封淙此刻的感覺,這屋裡的東西顯然都是舊的,有些地方都發黃了,似乎刻意維持著當年的原貌,到處都打掃的纖塵不染,到處也沒有人氣,封淙當年與父母住在這裡,如今回來的只有他一個人,那種物是人非的落寞立刻從每一個角落鑽出來。
封淙站了很久,元棠不說話,封淙此刻需要消化回憶與感懷,只有他一個人能梳理,元棠只能陪他。
半晌,封淙回身對元棠說:“你也累了一日,先坐下。”
他喑啞得嚇人,眼中依然沒有淚,元棠和他一同坐在門檻上,屋外撒了一地月色。
四下沒人,封淙問:“阿棠,你想回南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