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離別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裡黃沙,無處話悽涼。縱使相逢應夷悅,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院。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小院裡。。。我一半高興一半心傷的把信慢慢的疊好,放好,一個人蹲在地上,把頭埋在膝蓋上,閉上眼,在漆黑的夜裡靜聽窗外的鳴叫,十分動人,十分寂寞。我淺淺的吐了一口氣:“既然回家了,便不會再離別。”我不捨,更不捨讓涼詩琴傷心。
第二日,我換好衣服,看到銅鏡裡有些蒼白的臉頰,稍稍抹了些胭脂,希望不會惹涼詩琴擔憂,但是沒想到,才碰到涼詩琴,她便不悅的質疑了:“昨夜沒睡好。今日氣色這麼差。不如你再回去休息休息。有我在,小姨不會有事。”
我的事,真是什麼也瞞不過她:“入秋了,昨夜被子蓋少了,不礙事,一會兒喝完姜湯便好了。”我一笑,涼詩琴便只好用眼睛瞪了下我,才施施然離開。
走近小姨,看到她微弱的呼吸,問道屋子裡的薰衣草的味道,知道昨夜涼詩琴為了讓小姨好眠,點了薰香。想著她為我做的一點一滴,我又如何捨得下她。剛坐在小姨的床邊,小姨便醒了。小姨看清是我,才慢慢問來:“不知你考慮的如何了?”
“小姨莫要擔憂,餘生有她的照顧,我想我會過得極好。”我向著小姨微微一笑,不假。
小姨久久的看著我,然後虛弱的嘆了口氣:“錯便錯了吧。”
我替小姨掖好被子:“不是錯,是對。”說完,我又沖著小姨笑,而且還鑽到小姨的懷裡繼續撒著嬌,“她是我此生遇到的對的人。我想讓這個對繼續下去。”這個秘密我不打算和涼詩琴分享,就讓我自私這麼一回。
我感到小姨蒼老的手在我的頭上慢慢的拂過,小姨的聲音就像穿過了時間的界限,越發的年輕了:“既然是對,便是對。”我緊緊地摟住小姨,小姨的撫摸在繼續著,沉甸甸的心終於放鬆了,睏意便席捲而來。
睡夢裡,我輕快的踏在小石子的路上,兩邊花紅柳綠,小鳥鳴叫。我拂過柳絲,看到映日的荷花在池塘裡傲然挺立。一隻粉蝶撲閃著她的小翅膀落在了荷花的花瓣上,一蝶一花,點亮了我的眼睛,心也跟著暖了起來。忽然聽到一聲“更衣”,我扭過頭,看到小小的涼詩琴向我漫步走來,來到我的跟前時,已經變成了現在的大人模樣,容顏在變,不變的是她對我的笑意,她的眼裡我永遠看得見自己的身影。我倆牽著手,看著那一蝶一花,轉瞬間,蝶飛了,花一顫,我對著涼詩琴一笑,她傾身而來。。。真不知道是花兒引來了蝶兒的眷戀,還是蝶兒動了花兒的心。。。
小姨走得很輕松。我哭濕了涼詩琴的肩頭。
沒過多久,有人來給思思提親,涼詩琴首肯了,思思也願意,我便點了點頭。待思思出閣那天,我替她梳發時,思思趁涼詩琴不在,悄悄地看了我一眼,然後紅著臉問著:“娘親,你當真不打算離開這裡了?”這裡是哪裡,是涼府,是我和涼詩琴的家。我點了點頭。“可是,可是。。。”思思沒有說出口。
我卻開口了:“嫁了去,莫要委屈了自己。你的母親和娘親不頂用,你的父親可不弱。”思思不好意思的瞟了瞟我,眉頭有些緊鎖。思思的青絲從我的指尖劃過:“你從小便是在你母親的懷裡長大,應該知道她對你娘親是極好的。既然是極好,我又何必出去討個不好。有些事,錯不是錯,有些人,對便是對。”我沖著銅鏡裡的思思一笑,她也扯出了一笑,似懂非懂的點點頭。看著思思穿上喜服,我的淚珠子一下子滾落了下來,又哭濕了涼詩琴的肩頭。
沒過幾年,六奶奶病倒了,紫鵑在一旁服侍。待六奶奶走了,紫鵑才離開了涼府。涼詩琴沒有哭濕我的肩頭,反倒是我哭個不停,想要紫鵑留下來,畢竟她的年齡不小了。涼詩琴卻說:“讓她走吧。睹物思人,不是好事。”
這幾年李樂廣運亨通,升到了正二品,成為了朝中的肱骨。涼詩琴卻並為此高興,反倒是急忙修書一封,快馬加鞭交到邊城的李樂手中。不久何雲便到涼府做客,向我說到李樂準備卸甲歸田,皇上不準,讓他在邊城繼續守一方平安。讓我勸勸李樂不要不識好歹,惹怒了皇上,言下之意便是不能連累了李家。何雲走後,我向涼詩琴問道是否是她告誡李樂“狡兔死走狗烹”。涼詩琴只是颳了刮我的鼻子,繼續枕著我的大腿小憩。我則用指尖繞著涼詩琴的青絲看書,餘光一瞟,看到了一根青絲已經斑白。我的心咯噔一下。原來時光都這麼老了。隨後我卻笑著繼續玩弄著涼詩琴的頭發。
李樂自然是再三推脫之下只好繼續守在邊城。那一年,思思的第二個兒子也出生了,也就是我和涼詩琴的外甥。慕勤自從投靠了陳強,便紮根在了那裡,娶親時,我和涼詩琴一路顛簸而去。看到慕勤羞答答的模樣,我心裡多年的牽掛總算是有了著落。看到小媳婦羞答答的模樣,我心裡樂開了花。夜裡,涼詩琴問我為什麼笑得那麼開心,我靠在她的懷裡說道:“我們都找到了自己的依靠,能不高興嗎?”涼詩琴沒有說什麼,只是摟著我呼呼而睡。
李樂到了艾服之年,終於升到了正一品。過了耳順之年,李樂便聽涼詩琴的提議,再次提出卸甲歸田,這一次,皇恩晃蕩,準了,但是李樂並沒有回焱京,而是選擇繼續留在邊城。也是在這一年,涼詩琴終於把涼府全部買回來了。那日,大小姐回府,向著涼詩琴躬身。
時光荏苒,我感覺在涼府的歲月,無論春夏秋冬都十分的美滿。即便我倆步履蹣跚,上了樓梯都開始顫顫巍巍,面對銅鏡,褶子爬上了昔日柔軟的臉頰,明亮的大眼睛也開始看不清,滿頭青絲變白發,纖纖柔夷成枯枝。但是銅鏡裡的兩個人卻從沒有因為彼此的蒼老了蒼老了彼此的感情,反倒是越來越牽掛,羈絆隨著歲月的沉澱越來越深。
我躺在床上,咳嗽不止。入冬了,無情的冷風一吹,我便歪歪的倒下了,嚇得涼詩琴日夜不分的守在一邊。她雖然沒有了照顧我的能力,但是她就是執拗的要搬根凳子坐在床邊,確保她能時刻看到我。傭人拗不過涼詩琴的脾氣,就連思思也沒能請得動她。我只是搖了搖手,讓大家也別折騰了,她喜歡坐哪兒就坐哪兒。人都走到了暮年,還有什麼好計較的。唯有時間分秒必爭。我在床上看著涼詩琴惱怒的樣子坐在那兒,心裡十分安心,就算是走了,也放心。沒過多久,涼詩琴比我先睡著了。思思墊著腳走近我,我悄悄地告訴她等我走了,把小院那個帶鎖的櫃子燒了。
涼詩琴打了個哆嗦醒了,我看著她笑道:“你越發的小孩子性情了。”
涼詩琴慢悠悠的走過來,從被子裡拉出我的手,輕輕地拍著:“你先去,這回換你等我。我可沒你這麼狠心,用不了十年、十月、十日,連十個時辰都不用,便來尋你了。”我感覺心頭微微一顫,帶著淚花笑彎了眉眼,點了點頭。涼詩琴繼續用她那不再悅耳的聲音向我講到:“有一事,我想了很久很久,我也寫了封信取得了那老頭的同意。”看到涼詩琴笑得滿臉褶子,眼睛都看不見了,我有些好奇。“我準備在你的墓碑上刻上涼更衣。”涼詩琴說得雲淡風輕,卻在我的心裡掀起了滔天巨浪。
我先是一驚,怕涼詩琴知道了什麼。但是看到涼詩琴笑得那麼幸福,便懂了。即便知道又如何,這不過是個早已過期的秘密,誰又在乎。但“涼更衣”這三個字將永遠展現在世人的面前,深藏著涼詩琴對我最直白的愛意。我點點頭,回了聲:“謝謝。”
“傻瓜,是我謝謝你。”涼詩琴即便老態龍鐘,但是對我的小動作卻十分敏捷。她說完,便在我的鼻樑上輕輕一刮,依舊是那抹春風搖曳的笑:“這麼老了,在黃泉路上想你也走不快。”我倆都笑了。恍惚間,我倆都回到了小時候,那個單純的時光,潛藏著不單純的悸動。
更衣走了,在我的眼底下走了,我感覺她只是睡著了,這一次比較調皮,怎麼叫也不會醒了。既然她不醒,我便決定跟她一起睡下去。但是我得好好安排安排,不然枉費了我的一片苦心。我叫來了思思,告訴她我和更衣的喪事不宜大肆操辦,她的父親,也就是李樂寫一封家書告知便可。至於慕勤,讓他留在那裡給我們上香便可,不用特意回來披麻戴孝。墓地我已經選好,雙人棺材、寫好涼詩琴和涼更衣的墓碑我也備好,就連喪服,我也用我那不再靈活的枯手製好。我已經把更衣想要帶走的東西放在梳妝臺上的小匣子裡,分別是一隻蝴蝶步搖,一方繡著“思”字的帕子。而我不需要佩帶什麼,想帶走的東西也放在了那裡,一方繡著“思”字的帕子,一個護身符。待我倆都穿好喪服後,把步搖替更衣戴上,帕子放在她的心口。帕子和護身符也放在我的心口。最後把我倆並排放在棺材裡。
給思思交代完,我便讓哭紅眼的她離開了。我趴在床頭,握住更衣的手,看著她,從小到一幕幕閃現而過。慢慢的,我含笑閉上了眼。
當我再睜開眼時,我置身在漆黑之中,一聲“涼詩琴”,一轉身,有一個東西在閃光,讓我鎖定了一個方向,即便老邁龍鐘,我依舊用力飛奔。我看到了,看到了,那是一個熟悉的模樣,那是一支發光的步搖。我越跑越快,一把便逮住了她的手,笑道:“我找到你了。”
更衣目不轉移的看著我,與我十指交纏,笑道:“你比我守時。”
我倆十指相扣並肩走在開滿彼岸花的路上,衰老的容顏慢慢退去,嬉笑著:“下輩子,我們的下輩子。”風兒一過,彼岸花搖曳著嬌豔的身姿。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不捨 但是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