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主子們聽主持和大奶奶談論佛法,我們這些下人都候在門外,但是不敢私下交談,免得擾了主子們的興致。屋子不大,大家坐的有些擁擠卻排序分明。為首的是主持和大奶奶,接下來二奶奶和二少爺,之後便是各房姨奶奶,接著才是三少爺和小姐們。
屋子裡除了主持和大奶奶的聲音再無其他,可見大家都聽得津津有味。雖然我對佛法不瞭解,但是從他們飄來的只言片語中還是模糊著有些自己的琢磨。
恰巧一句“一花一世界,一樹一菩提”傳來。我的眼睛一瞟,正好看到坐在窗邊的涼詩琴,她正端坐,聽得全神貫注。如果說一花一草都能在佛祖的眼裡成為一個世界,那我的世界實在是太狹隘了,但是又很簡單,一個涼詩琴便足矣。不一會兒又討論到“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如果說我的苦海是涼詩琴給的,那麼我想我是不願意上岸的。這樣執迷不悟的我,不知道佛祖知道了會不會罰我下十八層地獄。主持的一句“一切皆為虛幻”讓我有些恐慌,急忙認證涼詩琴還真真的坐在那,紋絲未動,才安下心來。大奶奶問了句:“人生有八苦,如何才能解脫?”主持順勢回應:“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唯有放下了,便解脫了。”談到“愛離別,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時,我的目光一直注視著涼詩琴那不變的坐姿。我現在這麼痛苦,不就是因為對涼詩琴“求不得”但是又“放不下”造成的嗎?就像品過一顆奶糖的滋味,便忘不了其中的美妙。剩下的時間都在追逐著奶糖的芳香,流下止不住的涎水。即便摔了跟頭,跌破了頭,傷了腿腳,流下了血淚,都忍不住想要奔向它的想法。我想,對於涼詩琴,我怕是放不下的,深陷泥潭之中,自己已經解脫不了。
發現自己感慨良多,我轉移了視線,正巧看到午後的陽光從一株菩提枝丫穿透過來,撒下了一片片金光璀璨。腦子裡又浮現出剛才涼詩琴站在那株金桂之下,美得讓我移不開眼。便沉醉其中,久了些。
莫約兩個時辰,主持和大奶奶的交談才草草收場。屋子裡的主子們看不出是否聽厭煩了,大家井然有序的起身離開。候在門外的我們跟在自家的主子身後。涼詩琴在最後出來。看大家都走得稀稀疏疏了,走得慢的涼詩琴開口問了句:“你方才在看什麼?”
我沒想到開個小差都被抓了個現行,趕緊指著那株罪魁禍首的菩提樹:“剛才看著這株菩提樹甚是翠綠,便多看了幾眼。”我可不敢說是因為看到了這棵樹,想到了那棵樹下的她,才讓我開了不短的差。
涼詩琴停下步子看了幾眼菩提樹:“嗯。但是下次莫要這般了。其他人都在屏息凝聽,而你卻貿然走神,若是被其他人發現,又免不了一頓責罵。”
我點頭回應。自從那些事以後,我覺得涼詩琴對很多事都分外小心。連帶著我和冬兒也小心翼翼,就怕再出什麼事。對於涼詩琴的警告,我雖覺得無奈,但是想著也是為我好,便又竊喜了些。尤其是猜想著明明聽得這麼認真的一個人,怎麼就注意到窗外走神的我?若是以前,我是不是可以同樣打趣著涼詩琴上樑不正下樑歪,自己都分神了。但是這種逾越我是不敢亂開腔的,免得惹來自討沒趣加自抬身價。
吃過齋飯,姨奶奶們約著一起到後院去散散步,兩位少爺作陪。小姐們有些多了,只好去其他地方走走。我跟著涼詩琴後邊,她正和涼詩畫走在一起,指點寺廟裡的有趣之物。子規和我走在一堆兒,離著主子們三五步,說著自己的悄悄話。
“你說我買的護身符可是還好?”子規為了母親妹妹們,可是在護身符裡挑了好些時間,就是為了能讓她們喜歡。
“你挑的禮物,她們定是喜歡的。”子規與我一般大,她的妹妹們一個小一歲。雖沒有見過她們,但是我知道她們都是很親近子規的。每次子規探視家人,她們都要一塊兒來。
突然子規有些意興闌珊:“你不知道,那日來,母親說已經有媒人開始到家裡來給大妹說人家了。可是把我嚇壞了。那次大妹沒有來,我便沒能問她的真心。”
算來子規的妹妹也就十四歲左右,便要嫁人成家了,這個訊息同樣把我給嚇住了:“這麼小,你母親同意?”我偏頭看著她失落的樣子,自然是知道她不捨得。但是她家除了有兩個妹妹外,還有三個弟弟。一大家子靠著父母那微薄的攤販生活,實屬不易。
“母親說,大弟也不小了,該給他準備娶媳婦的錢了。所以。”子規有些說不下去了,“家裡的開資又得縮減了。”子規本就是長姐,對每個弟弟妹妹都很上心,尤其是兩個妹妹。在重男輕女的家裡,子規知道妹妹們的出頭日不過是找個好人家。但是現在子規身在涼府不可能替妹妹把關,只能聽從媒婆之言,父母之命。實在有些替妹妹們擔憂。子規進了涼府是簽了賣身契的,所以她的歸宿父母做不了主,得主子做主,自然不用自己考慮。主子想把自己配給誰,還不是她們的一句話。但是妹妹們,還有選擇的權利。子規希望兩個妹妹不用嫁的大富大貴,只用嫁個本分踏實的。“聽母親說那媒人說的是鄰村的一家農戶,家有一畝地,自己自主。”子規說的有些感傷,連帶的走路都慢了些。
看前面兩位主子相談甚歡,步履悠閑自在,我便陪著子規走慢了些:“你莫要過於擔憂,緣分天註定。也許他就是你妹妹的姻緣呢?下次不如讓你的小妹妹去打聽打聽,你也好放心。”
“只能這般了。”子規揚起了頭看著前方,依舊沒有精神,“我們的命已經註定了,但是還是希望妹妹們自由些。”
自由?我也看向了前方,涼詩琴正順著涼詩畫指的地方看去。我也看了去,真是一株開得很好的禮花菊,絲絲分明,深紫的顏色十分突出。收回了視野,看著涼詩琴淺淺的一笑,嬌媚可愛,不知道她的姻緣在何處?若是遇到了,我又可否送上一句恭賀的話,祝她百年好合,琴瑟和鳴。懷揣著和子規不一樣的惆悵我的步子也有些慢了。
賞了景,消了食,涼詩琴和涼詩畫繼續說說笑笑的往回走。突然一隻鳥兒立在不遠處的樹枝上向著兩位小姐鳴叫。引得了大家的注意。
子規看了會兒,突然冒了句:“那是喜鵲。”
涼詩畫向著涼詩琴打趣著:“它是來向妹妹報喜的。看來妹妹將有一段好姻緣。”
我和子規站在她倆的身後,聽了涼詩畫的趣話,我的心裡猛地一緊,反過來小聲的問子規:“你可看準了,那是喜鵲?”對於這些小動物,我的辨識度不高。
子規知道自己口誤了,不敢出聲,但是認真的向我點頭。我的心情更差了。
涼詩琴笑了一聲:“我卻覺得它是來向姐姐報喜的。瞧,它要向你飛來了。”說完,涼詩琴突然向涼詩畫一轉,唬得涼詩畫差點摔了一跤,好在被眼疾手快的涼詩琴拉住。
“好你個調皮鬼,敢嚇唬我。”說著,涼詩畫便向涼詩琴打去,涼詩琴借機便跑了開。子規也跟了上去。我卻在那隻還沒有飛走的喜鵲下停留了一會兒,看它搖頭擺尾的向我注視了幾秒,然後撲閃著翅膀飛走了。
回到各自的屋子,我看到六奶奶正端坐在屋裡,紫鵑站在一旁。涼詩琴上前躬身。六奶奶立馬問了句:“今日大奶奶所言,你可聽懂了?”
涼詩琴對答如流:“聽懂了。大奶奶不過是希望大家都放下己見,同心同力為涼府考慮。”
六奶奶滿意的點點頭:“既然如此,你二哥哥高中了,你準備如何送禮?”
“我準備每日抄寫經書,替二哥哥祈福,望他明年春闈博得頭彩。”涼詩琴鄭重其事的說完。
六奶奶起了身,留了句:“帶著詩梅。”便回了自己的屋子,紫鵑跟著進去了。
涼詩琴剛跨進自己的屋子,涼詩梅便拉住了涼詩琴的手臂:“姐姐,我們真的要抄嗎?”涼詩梅可不是個好學的主,至今都沒有把《女戒》、《女論語》背全。對於抄書這件事,她認定是一種體罰。能不動筆,她都盡量選擇其他。
屋子裡除了涼詩梅,便無他人。
被拉著的涼詩琴並沒有給她其他選擇:“既然說了,我倆便要誠心誠意的替二哥哥抄寫。”坐在椅子上,涼詩琴看著已經偃旗息鼓的涼詩梅,“這次你可不許敷衍了事。既然抄佛經,必然是要給大奶奶過目的。若是被她挑出些什麼毛病,母親可不會好說話的。”
涼詩梅當然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但是一說到提筆寫字,可真是讓她頭大,而且還是抄那些深奧無趣的經文,涼詩梅真後悔剛才沒有主動提出建議,便不用跟著涼詩琴一道受罪了。
作者有話要說:
琢磨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