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牛爾的四肢萎縮了,一張臉卻白白胖胖,富態起來。特別是他的聽力,語言功能都得到了恢復,兒媳婦所做的一切,他感激不盡,凡是有人到他家來了,他就誇他的兒媳婦,如霞評上了邊區的軍屬模範,《晉察冀日報》的記者來採訪他,他的敘述感動得記者一同流淚。開頭記者們還以為她是個知識分子,待知道他是個文盲,而且過去還是一碌碡也砸不出個屁來的悶葫蘆,現在講出話來,卻句句精彩,問他咋會變了,他說:“這叫感動得石頭也開口說話了。”
這一切,她一時對丈夫說得清楚嗎?有必要解釋嗎?所有一切,不都是她李如霞在替他王旺根盡責嗎?不是出於對丈夫的忠貞和熱愛,她會這樣做嗎?丈夫竟會提這樣古怪的問題,她覺得有些不認識他了,他變了!
望著她身邊打呼嚕的王旺根,她一陣心寒。
李如霞沒有半點睡意了,想著丈夫明天就要回部隊,她起來把他這兩天的髒衣服洗了,再生火烤乾,他的襯衣的汗味,還是過去一樣好聞,她不禁把鼻子湊近衣領,深深吸了幾口氣。
烤乾了衣服,天已經放明,兒子已經滾到父親身邊,一隻小手搭在父親的胳膊上,炕燒得很燙,兒子的小臉蛋紅彤彤的,他們父子兩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鼻子、額頭,眼睛長得多像啊,小模樣太乖了,他爹一見就親得不得了。
可小傢伙就是不肯叫爹,昨天好不容易吭吭唧唧叫了一聲,偏偏王旺根又糾正他要喊爸爸,這一下,小東西就死活不開口了。李如霞想,頭他爹離家,無論如何得讓他叫一聲爹,親骨肉啊。
如霞又忙活著,拿出紅棗,一個一個挑選出個大沒有蟲眼的,柿餅挑個大肉厚的,準備讓旺根帶走。
她從爹那裡要來一包丁香、陳皮,白芷,豆蔻八角等香料,給王旺根煮了二十個茶蛋,準備他路上吃,她還給他包了一包青籽,這東西是堯谷的特產,本來是用來榨油的,但旺根和她過去也做零食。
聽見這邊的動靜,那頭屋裡的大姑姐也過來了,她憐愛的衝如霞說:“這多年不在一起,也不在被窩裡多暖一會,半夜就起來折騰啥?”
如霞往炕上努努嘴說“他累了,我睡不著,就準備準備他走的東西吧!”她又衝大姑姐說:“你起來得正好,我們壓點蕎麥餄餎吧,他在家時就好這一口。”
在姑嫂兩說話功夫,王旺根已經醒了,他瞅了兒子一會,在小臉蛋上親了一口,孩子翻過身又睡著了。他便過西頭屋裡,看他娘去,老人家穿著還算整齊乾淨,大概是不做活路,又整天呆坐不動,她比過去胖多了。大家說話也沒有吵醒她,嘴角掛著口水,枕頭已經溼了一大片。他回家都三天頭晌了,娘還沒有跟他說過一句完整的話,只是拉著他不放,問她冷暖,她只會連聲好好好,還拉他到如霞身邊也說好好,看得出來她是在誇獎媳婦。
小時候,爹孃都很疼他,他們都捨不得捅他一指頭,村裡誰家的孩子有不捱打的?就是他沒有捱過打,即或是他闖了禍,爹孃也只是莫名其妙的打他姐姐來殺雞給猴看。他從小就想混出個模樣來,讓他爹孃享享福,沒想到他離家後,父親會遭到日本鬼子那樣殘酷的迫害,還沒有享他一天福就離他而去了,母親又變成這樣了,他鼻子一酸,又忍不住要流淚。這次向師長請假,鑑於國共兩黨搶城奪地的緊迫形勢,是不該讓他離隊的,他當兵快十年了,還一次也沒有回過家,他父親母親的情況部隊都知道,不讓他奔喪,實在說不過去。斟酌再三,只許可他七天假,一天也不許可耽誤,還特別許可他帶一個通訊員,協助他處理家事,通訊員姜偉是本縣倒馬關人,把他送到家,王旺根就讓他回家看看,約定今天上午來接他一起歸隊。
上級早有透露,他可能要到師部工作,關鍵時刻,是出不得差錯的。他不能多陪伴老人家幾天了。
衝著酣睡的老孃,他暗暗發誓,娘誒,你熬著吧,我要讓你把我爹沒有享到的福,你替他一起享受!
他給母親枕頭邊放下了他的一張英姿颯爽的照片。熱騰騰的餄餎剛端上炕桌,院裡一陣狗叫,通訊員姜偉已經趕到了,大家把他讓到炕上,一起吃完早飯,立即就出發。
通訊員從他的在川裡鄉里當鄉長的叔叔那裡借了輛腳踏車,前梁挎著行李,後座就帶團長,到了縣城再搭汽車。如霞問他腳踏車咋辦,他說不礙事,城裡有親戚,車子放親戚家去,叔叔到縣裡開會再騎回來。
王同林、王世英等一群人也來送行,旺根和大家一一道別,最後,他對如霞說“你就多辛苦點吧,我遲早會接你們娘倆來的。”
又久久撫摸兒子的腦袋,十分難捨,可是孩子就是不肯叫一聲爹,待到他父親要轉過山嘴時,小成帆卻哭著大聲喊叫起來:
“爹呀,你早些回來呀!爹呀!爹呀!”
可是,轉過山嘴的王旺根已經聽不見兒子的呼喊了,一直忍著沒掉眼淚的李如霞,摟住孩子,放開嗓子,孃兒兩個嚎啕大哭了一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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