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之中雖然戒律嚴格,可是卻有那麼一條街,那街上有一處喚作迎玉樓的地方,香薰倩影、款腰輕擺、調笑聲聲不斷,而此時在二樓的一處雅間內卻是別有一番模樣,沒有女子調笑的聲音,也無薰香,有的只是在八仙桌上正烹著的熱茶的煙霧嫋嫋。
坐在細薄牡丹屏風後頭的是一眉眼俊俏的男子,但見他著一身竹青色的圓領錦袍,腰間懸掛圓形羊脂玉墜兒,未綰長發,自然垂在兩肩之上,眉眼處挾著清冷、長眉如鬢、鳳眸上挑,不似女子般塗抹口脂,他的唇依舊是嫣紅顏色,膚色偏白,更襯出股俊俏清貴之感。
指骨分明的手指握著只金絲玉茶盞,卻久久不見他飲上一口。在他身側守著個小廝,在一處靜靜立著,不敢動作。直到這雅間的門兒被開啟了,他才略作表情,將手中的茶盞放下,雙手垂下放在雙膝之上,左手食指習慣性的敲打著膝蓋骨兒。
那小廝依舊是不動作,坐在座位上的季元容也不動作,不過是低垂著頭看著自己的左手,不必刻意便能撐得起巨大的氣場。那林居尚著一身深棕色錦袍上繡有仙鶴紋路,手中執著一把楠木扇兒,進到裡間才能感覺到些人氣兒。
他看見季元容掀起了眼皮,抬頭看了他一眼而後收回視線,聲音平淡道:“坐吧,公喜上茶給大人。”
林居尚邊落座邊饒有興致的打量著季元容,唇角一抹笑似有若無,見那季元容並不去理會他,他也不覺得先開口掉自個兒的身價兒,“嘖,你這小廝名兒取得倒是不錯。方從宮裡做了奴才,這一出來竟然變化的這麼快。”
這話也不知道是有意嘲諷還是無意打趣,只是季元容敲打著左膝蓋的手略微有停頓,可卻面不改色的。若說入宮後為人奴侍候人的,還有這麼點兒好處。公喜瞧著二位面色不改氣定神閑的,也不敢耽擱,連將方才煮好的熱茶奉上。
雅間內放置著冰鑒,也不叫人覺得燥熱。季元容並不急著向林居尚攤開底牌,是一定要等著林居尚先開口的,左右他是能磨得住自個兒的性子的。
伴隨著屋內響起的幾聲輕咳,季元容長眉一挑,得知自己這一次還同往常無二的賭對了,他聽見對方開口道:“你可說一說你有什麼值得本官信任的?換句話來說本官憑什麼要和你一併?”
林居尚說此話時,帶著幾聲嗤笑聲,顯然是極其不屑的模樣。可季元容是摸清楚他了的,若是真的不動心的話,又怎麼會接受他的邀請呢?還如此急不可耐的先問出話來。
他端起面前的茶盞,抿了口熱茶,卻叫滾燙的茶水燙了一下,他嚥下肚中,忍著舌尖上的疼痛,使自己能夠時刻保持清醒自持,“我?我是誰想來林大人已經差人查的清清楚楚的了吧。”
他身子向後靠,倚在玫瑰椅背上,長腿交疊,在燈火下他的容顏是看不真切地,模模糊糊能窺見此人如謫仙般的容顏,林居尚不禁看的有些痴了,卻還是強回過神來道:“嘖,你不親自拿出點兒證據,本官哪兒能那麼輕易的相信你……”
還沒等他將這一句話說完整,便聽見玉石磕碰在身前的梨花木方桌上的聲音,林居尚“哎”了一聲,低下頭來,看著那塊兒被放置在桌子上的羊脂玉墜兒,更不禁又“哎”了一聲,這種墜兒他也是見過的。
他差人查出這季元容應當是先前季相之子,而季相唯一的正房夫人便是楚宮嫁過來的一位公主,現在楚國的國君同母胞妹。至於當年季相同正房夫人的親密關系是被傳成了一段佳話的,只是可惜……
那麼現在看來,這個季元容應當就是季相同他夫人生的唯一的一個嫡子,更重要的一個身份就是楚國國君的親外甥,他禁不住往後倒了一下,臉上有些許的震驚之色。他被自己父親教育後,完完全全就是個忠於君上的性子。
只不過是被現在國君之昏庸所逼迫,他這才開始想要鞭策軍隊,希望為自己再謀一條出路。那些日子便在揣度季元容此人,本想收歸麾下,現在看來倒是要被他收歸麾下了,不過這應當也是他自個兒願意的,沒有任何人逼迫他。
季元容說來也是楚宮內的王室血脈。他停頓了片刻,伸出衣袖揩了揩額頭上的冷汗,而後起身向這個年紀輕輕的男人行了一禮,“臣,見過主子。”
他此時低垂著頭看著地面,沒有發現這個年輕的男人唇角處勾起了個玩世不恭的笑容,看起來是尤為不屑的樣子。他遲遲沒有叫林居尚起來,倒是敲擊在左膝上的節奏越來越快,聲音不大,應當只有他一個人能聽見。
心中暗道,瞧啊,這就是你們所說的忠君。這個時候不是應當死死的維護自己的燕宮王上的嗎?現在在他面前下跪行禮喊他主子又算什麼呢?他哂笑,就知道結果一定是這樣的,他起身來蹲下身子。
湊到林居尚的面前,距離近到能看見林居尚他額上的冷汗一滴一滴往下淌,他饒有興趣地開口道:“大人起來吧,我可禁不住如此大禮。”
話畢便站起身來,身量高大、雙腿筆直而又修長。林居尚這才站起身來,見季元容沒有落座,他便也是站著的姿態,他也入朝為官十幾載,窺探人心這點兒功夫他雖並不出神入化,可也掌握了一二。
他並不是個胡亂認主子的人,從在宮內聽說楚國聯姻一事便是他出的點子,到逐漸瞭解到此人不過是個琴師可是卻能得到燕宮王上莫大的寵愛,再到方才坐在這處那股子清冷勁兒完全就是上位者的作態。
他顫巍巍的又做拱手禮道:“臣的父親向來教導臣一定要忠君護國,可是如今世道並不太平,王上現在不理朝政更甚,現在又在糾纏於煉丹與長生不老之術,從民間、或是使喚官窯製作一切他想要的東西,如此,燕國哪兒能存活長久。”
他見那年輕男子還是不做聲,便又繼續說道:“雖然人往往說忠君護國,可是國不護好,那麼又談何忠君呢?左右臣守得並不是梁崇一人,而是整個燕國的河山。”
季元容聞言,唇角勾起,自顧自地坐下又斜倚在玫瑰椅上,替自己傾了盞熱茶,也不抿一口潤潤喉,低垂眼睫,薄唇輕啟道:“那這麼說,如若事兒成了,我又沒有做到守護河山的使命,那麼……你也會義不容辭的推翻我?”
他尾音婉轉,彷彿所有的人心情理全都玩弄於他的股掌之間,他下意識地抬頭看向正站立的筆直的林居尚,認真的打量著他的神情,他倒要看一看這林居尚會怎麼回答自己的問題,“會的,臣會的,但是臣認為主子可擔的起燕國的王位。”
季元容看著林居尚的面容,一瞬不離,鳳眸眯起,看了好一會兒,直到林居尚的額間又冒出了冷汗,這才放過他。季元容薄唇抿起,過了許久這才說道:“那麼,還請林大人信守承諾,希望……日後的合作愉快。”
林居尚沒有討要任何事成之後的報酬以及官職,是因為他知道他的使命便是守護燕國河山保護燕國子民,至於將這河山交託給面前的這位年輕人後,他的去向如何,也許不就那麼重要了。
林居尚離開後,那喚作公喜的小廝連忙湊到跟前兒道:“主子,您怎麼這麼早就將身份暴露了?”
季元容還交疊著長腿,如此悠閑地品著茶,一點兒也看不出這是個原來在宮裡做伺候人的活計的,只不過這一次的回答沒有間隔那麼久,能從此看出男人現在較好的心情狀態,“你懂什麼?像他這種人,只要將與王室血緣有關的身份甩出來,更容易征服。”
他鳳眸微眯,站起身來,抬手撫了撫略起褶皺的袍子,剛要抬腿邁步,便被身後弓著腰賠著笑臉的公喜叫住,“主子,主子,宮中有話兒來了。”
楚宮內現在卻比燕宮平和了不知多少倍,楚宮王上此時正端坐於大殿的上座之上,夜色已如此之暗,卻還是不捨得扔下手中的文書奏摺,當他皺著眉毛翻開另一份文書時,眉毛也舒展了開來。
身側只一個貼身太監在伺候著,這已經是這一夜的第四盞濃茶了,他偷偷抬頭看了看王上,然後又縮回頭去,他可不敢去勸王上早些歇下,上一次他勸了一次正趕上某地水患,更是將氣都撒在了他的身上。
此時楚國王上舒展開眉眼,將那手中的文書放到桌子上道:“快將王後請來,孤可有個頂好的事情要告訴她,等不及明日早上了。”
那太監“哎”了一聲將此事應下,只是這天色這樣晚,還真是苦了王後娘娘了。不多時候那王後便被請進大殿當中,略施一禮便被王上親自起身請了上去,將這殿中唯一一個伺候著的太監請了出去,這才更顯眉開眼笑之色。
“卿卿還記不記得孤那同母胞妹,生得珠玉可愛的那個,白白嫩嫩的,後來可惜嫁去燕國了?”他親暱的握過王後的手,沒有半分遲疑和做作,直有老夫老妻的模樣。
王後看見他喜笑顏開的模樣,也不自覺地跟著高興了起來,“自然是記得呢,她兒時的事情妾還記得不少,那丫頭慣愛逗人開心的,不過自嫁了燕國後便沒有太多她的訊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