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廿九那日,從晨間勢頭不弱的陽光便可窺見這一日該是如何的晴朗,拂過來的風兒帶著晨起特有的清涼,是正午後所沒有的。宮中各殿在此時都已打點完畢,雖然並不是宮中所有貴為主子的都能有幸去圍場一探究竟,可也會在梁崇等人出宮時湊上幾分熱鬧。
梁青雀也不例外,她並沒有像即將要趕赴圍場的寵妃一般著華服佩華飾,而是著一身貼身的杏紅色騎裝,嫩白的小手執著條九節鞭,還是嶄新的樣子。瞧這鞭子的模樣,這鞭子的主人定是不常使用的。
這一點也可以從她軟乎乎的沒有一點兒繭子的嫩白小手兒上得知。她將發束起,不似往常一樣綰發髻,只是冠以玉冠,再用一支玉簪固定,一副男子做派。可依舊是女孩子家心氣兒,胭脂黛粉一樣兒不少,使她的模樣更加精緻、愈發的雌雄難辨。
梁青雀眉眼間本嬌嬌弱弱的,還帶著點兒純稚和嫵媚,唯獨沒有一絲英氣。這一穿上騎裝倒平添了幾分英氣,再加上柔和嬌媚的眉眼,使剛與柔完美的結合了在她一個人的身上。然而此時周善和叔良只咂舌,暗嘆公主的貌美,可是又有點兒焦灼,抿緊了唇,矛盾極了。這時周善忍不住了,但也只能開口道:“公主,宮中是有規矩的,您……您不能穿騎裝的。”
她的聲音小小的,生怕惹惱了正在興味兒上的梁青雀。
梁青雀此時已經站起身來,雖不如平日裡的襦裙更勾勒身體線條,可是但見菱花鏡中的女子腹部被勒緊,亦能略窺見那優美曲線,梁青雀對此是極其滿意的,她聽見周善的話,轉頭看向周善和叔良笑道:“無礙,本宮穿了就是穿了,還這樣好看誰能將本宮這身騎裝剝下來不成?再者言,本宮想穿騎裝已經很久了,這還是阿兄在宮外給本宮捎來的,本宮豈有不穿之理?”
她語氣中的調皮和驕縱並不藏著掖著,全都展現給叔良和周善來看。二人見她是一副說什麼都不管用了的模樣,便只得嘆口氣,由著她去了。左右王上和王後是驕縱著自家這位小祖宗的,想來也不會將小祖宗怎麼樣。
可是向來更加細膩一些的叔良卻覺得不大妥當,將裝著行李的木箱子開啟,裡頭滿滿當當全都是各式各樣的騎裝,月白色的,海棠花紋的,大紅色的,都是按照梁青雀的尺寸製作的。叔良失笑,只道這大公子可真是寵著這個小祖宗,竟做了這麼多套,怕是會穿不過來的。
她見這個箱子不能再裝東西了,就又去外殿取了個小一些的木箱,隨手拿了梁青雀向來愛穿的幾條襦裙,這才作罷。就忙活了這一陣子,揩了揩額上的細密的汗珠兒,就看見殿外守著的小宮娥來報,說是梁崇身邊兒的六安來催時間,請公主速速。
叔良揚了揚唇,邁著小碎步穩且快的進了內殿,“公主,咱們快一些,王上差人來催了。”
梁青雀依舊站在銅鏡前,越瞧越覺得喜歡極了,當下便同叔良和周善一併出了永樂閣,外頭有步輦候著,只是抬著輦的幾個小太監見梁青雀這副男兒模樣,不禁看痴了眼兒,有個頭腦不大靈光的,直以為這公主怎麼變成了這麼個俏男子。他們抬著梁青雀到了正宮門前,便是要換乘馬車。
她腳下輕便,沒有拽地長裙是輕便了不少的,不用叔良和周善扶著便上了馬車,只是有些掀著轎簾來透風透氣的宮妃似是眼睛粘在了梁青雀的身上,始終挪不開。還有的宮妃是幸災樂禍的,你是公主又能怎麼樣,違反了老祖宗定下的規矩,一樣會受罰的。
只是在一處暗處,有一道灼熱且黏著的視線,那人唇微抿起,有些不大高興,而後轉身離開。
直到梁崇同杜氏下了輦、上了馬車,這才浩浩蕩蕩的啟程來。梁青雀路途上多是閉眼小憩,圍場距離王城並不算太遠,抵達圍場時也是將將正午時分,正是炎熱的厲害的時候。梁青雀在轎中睡得正迷迷糊糊的,粉唇微抿叫人捨不得叫醒。
還是叔良輕喚了幾聲,將梁青雀叫醒,她睜著一雙惺忪而又朦朧的大眼兒,舔了舔幹澀的難受的唇,見外頭駕馬的小太監已經將轎簾掀開,滿是刺眼的正午光線,她習慣性的眯起了眼睛,自個兒下了馬車,見到達的人眾多,見到她的皆向她行禮。
這去圍場分為兩條路,一條是從宮中出發的路,一條是各被邀請的王公大臣從各府出發的路。行禮的有的是宮裡的人兒,有的則是臣子府內的人兒。梁青雀也懶得辨別。
這時梁崇同杜氏的馬車也已經到達圍場了,眾人不敢怠慢,皆行大禮道:“見過王上、王後娘娘。”
梁青雀也不敢例外。杜氏此時眼睛向下一瞥,烏壓壓的一片,偏偏在兩個人的身上停留了視線,她揚了揚下頜,就這麼看著跪著的離她不大遠的容貴人,心道還不就是個小小貴人,還不是要向本宮請安。她眼神略一移動便看見了身著騎裝的梁青雀。
她黛眉微蹙,站著的時間有點兒長便覺得頭腦微微發昏不大舒適,又看見那惹人生氣不安生的梁青雀,更是氣血上湧。她耐住了性子,總是自個兒的女兒,若要教育也是回去,哪能在這兒失了她公主該有的顏面。
她同梁崇此時開口道:“都起來吧,不必多禮。”
宮中來的人兒是不多的,只是朝中的大臣子弟佔了不少的比重。自然是見到了梁青雀這不合規矩的裝束,可是礙著梁青雀是王後嫡出的唯一的女兒,也不敢直言,只能裝作沒有瞧見,而此時梁崇只顧著盯著瞧有沒有哪位官家小姐長相出色,好收進宮裡,自是沒有精力分給梁青雀了。
她被分在一處名叫碧汀閣的住處,通風良好採光亦是不錯,院子裡種著些芍藥月季,時常是有下人來定期打理的。一掀開那菱紋雕木小窗,就能聞見撲鼻的花香氣、感受到風兒拂過粉面。
她站在窗前欣賞著院內的景色,只餘叔良在那處打理衣物,只是還沒呆上多長時間,只見周善走進殿內道:“公主殿下,王後娘娘有請,外頭王後娘娘的宮娥正在等著。”
梁青雀不用想便知道母後找她是為何事,她點了點頭,也不懼怕,令周善在後頭跟著,那小宮娥在前頭引著路,是前往那鳳棲殿的路,直到到了鳳棲殿殿門口,梁青雀才略微有些發慌,自己母後是什麼脾性自己也是清楚的。
向來是說一不二的,認真起來就不像話的一個女人。她抿了抿唇將周善留在殿外,自己進了鳳棲殿,深吸一口氣,一進殿內便感覺到一股涼意,能稍微減少她內心的燥熱,杜氏身上的紅色錦袍華服還沒有換下就坐在小榻之上。
梁青雀不敢怠慢,只規規矩矩的行禮道:“兒臣見過母後,母後萬福。”她將聲音刻意放的嬌嬌膩膩的,惹人憐愛,只是不知道這一招兒在杜氏這裡是否管用。
不過現在瞧來是沒什麼用了,梁青雀始終保持著請安的姿勢,不敢亂動,低垂眉眼一副溫順著的不行的模樣,將任意揮舞著的小爪兒收了起來,難得的安穩。杜氏也不急,只端起放在小炕桌上的茶盞抿了口花茶,這才開口道:“起來吧,本宮是管不了你了。”
杜氏依舊不看梁青雀,梁青雀只暗道不好,乖乖地站在這殿的中央,也不知是因為鳳棲殿內水汽太足還是因為緊張,她的藏在騎裝下的貼身衣衫已經被冷汗浸透。她小手不自覺地握成拳頭,不敢去看杜氏的眼睛。
她聽見杜氏將茶盞放在小炕桌上的“啪嗒”的聲音,緊張氣兒更添了幾分,正欲開口時,便聽見杜氏道:“你也不必怕成這樣,本宮也不能將你如何,你若是平常如此胡鬧,本宮是會縱著你,只是這一次是不一樣的。”
“正是挑選夫婿,成親成家的時候,你這麼一副驕縱模樣,哪家公子能願意娶你?本宮是怕你拖到最後沒了好親事。”
梁青雀聞言,本委屈的皺皺巴巴的小臉頓時展開笑顏來,她不顧及周遭是否有人盯著她瞧,只小跑兩步身形一躍便坐在了杜氏的身旁,“這麼說來,母後是因著這個?那母後還真是多慮了,如果未來雀兒的夫家婚前就不能接受雀兒驕縱之氣的話,那麼日後也是不會和諧幸福的,不若就是自己的本色,叫他們心中好有點兒數。”
杜氏聞言,偏過頭來看了她一眼,嘆了口氣道:“你有自己的主意,本宮也不好太管著你,你願意如此便如此,只是還是要收斂一些,畢竟你代表的是王室的顏面,萬不可再做出什麼出格之事了。”
梁青雀點了點頭表示應允了下來,也不多留,只是又順帶著向杜氏討了些冰塊兒回去降溫用,惹得杜氏嗔了她一眼,自是知道這丫頭是慣不會吃虧的。過了杜氏這一關,她步子輕盈回了碧汀閣。
今日初到圍場來,舟車勞頓,都是要好好歇上一歇的,只是在晚間時是有夜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