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後,他咧嘴慢慢笑起來,唇角的諷刺意味明顯。是他高估了他娘,他娘就是從小婢女出身的丫鬟,遠離了主家十餘年,卻還是沒忘掉那一身卑骨。
他忽然狂吼一聲:“我才不在乎!”
二虎娘嚇一跳,不知道他是在說上族譜入家廟一事,還是其他的什麼。
蘇母的打算始終沒有實現。
蘇老爺對他這個庶子上族譜入家廟的事情一直未應,眼看著蘇家這群人又要回京,而下次再來白水不知又是幾年之後,蘇母擔憂自己身子拖不到那樣久,這天夜裡還下著暴雨,她瞞著蘇卷冰,拖著病體就往書房去請見蘇老爺。
蘇老爺是個大忙人,只聽許管家回稟說外頭一個丫鬟跪在雨中,似是有所求。蘇老爺心中正不豫,聽見管家這樣說,只當真是一個丫鬟的事情。他想這丫鬟的事情再大也大不到哪裡去,故而蘇老爺擺手,讓人將那個丫鬟拉出去,並囑咐下人們不要再去擾他。
於是蘇母跪在雨天裡,房內燈盞亮著,偶爾在窗紙上投出人影。那個人影隱隱約約,但她仍然一眼看出是誰。明明是十幾年前的事情,明明是個心慌意亂的大夜,但她依然記得清楚。可這清楚此時卻讓她心碎,她想見的那個人一直就在屋中,只是不見她。
許管家冷漠的站在廊簷下,看她最後支撐不住,暈倒過去。過了很久,許管家才招來人,將她扛回去。
蘇卷冰知道這事情的時候,他娘已經藥石無醫,躺在床上僅剩一氣了。請來的大夫連聲嘆氣,只說不能救,讓他們趕緊準備後事。
二虎娘聽得在旁垂淚,直喊“作孽”。
他反而異常平靜,緊緊攥住孃的手,一聲不吭。二虎娘哭著說,“夫人在這兒受罪,卻不知道那一行人今晚啟程,沒心沒肺回京去了。”
他娘迷迷糊糊的,聽見“回京”二字卻還有反應,眼中亮了一亮。
蘇卷冰上前,問道,“娘,您想什麼?”
“他…他…”他娘小聲咕噥,蘇卷冰要雙耳貼近她唇才聽清楚,“見他,再見他一面,讓他許…”
蘇卷冰憤懣不平,都這個時候了!還記著那個人!
可是他沒有絲毫遲疑,松開他孃的手,轉身跑進雨裡。
雨絲打進他眼中,模糊了視線,他努力睜大眼,看清腳下路往去路去。他在心中小聲說,“我會讓他回來!”
“等我,等我帶他來見你!”
屋中他娘眼中光亮慢慢暗了,可是嘴中仍然嘟噥著話語。二虎娘含淚貼近去聽,只聽到虛弱的,堅定的,“冰兒回京,回去,回!”
因京中傳來急報,蘇老爺一行人趁夜坐著馬車,乘雨而行。蘇卷冰跑出去時,他們已離開一個時辰了,原本單憑他腳力是追不上的,幸而上天眷顧,雨中行車緩慢,蘇家一行人又急急忙忙,慌亂間馬車軲轆陷進了泥坑裡。
蘇卷冰不要命的跑了大半夜,終於追上了蘇家人。
此時天色陰沉,風呼嘯著過林間,有雨狂肆的下。許伯撐傘於旁,蘇老爺立在馬車之上,讓眾僕役押著一個可疑的人來見他。
“是你?”蘇老爺看清他面貌,還記得他,“你追車至此,是為何事?”
“撲通”一聲,蘇卷冰跪在泥地之上,一躬及地,“請您暫時回程,見一個人。”
“何人?”
蘇卷冰抬起頭,“我娘。”
蘇老爺一怔,不由在腦中回想那個女子的相貌,可惜時間太久,他已經記不清她的模樣了。甚至,他若這次未回白水,他都忘記了自己在祖地還留了一個妾室和一個庶子。
許伯見他失神,幫他回道:“京中有急事,不可還。”
蘇卷冰急忙道:“雨中行路不便,又是夜間,反而耗時耗力。不如暫返家去,等明日雨過天晴,再走不遲。”
蘇卷冰見他們無動於衷,只有再拜,“我娘…我娘她快不行了,請您回去見見她,看在……看在……”
叫他看在什麼的情面上?蘇卷冰說不出口。那個人與娘不是夫妻,沒有恩情,唯一的交集就是十幾年前那一夜的醉酒。他事過無痕,娘卻搭上了一輩子。娘這一輩子到盡頭了,但他卻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
果然,蘇老爺聞言,皺眉道,“你該去找大夫,而不是來找我!況且我的確有重要的事情回京去辦,不能還。”大概是無情,所以連憐憫都沒有。
蘇卷冰猶不死心,“難道你竟寡情薄意到這種境地?她可是與你共枕過的女人!因為你的過錯,她的一生毀了,可是她卻毫無怨言,接受你們的處置,在這白水安家十餘年!她雖不是你妻,但名分在,是你的人,難道你就忍心不顧?難道你一點都不會難過?”
這時候,下人來報馬車軲轆修好,隨時可以啟程。蘇老爺沒有多言,轉身欲進馬車。
蘇卷冰在下人們的阻攔下掙紮著上前,“求求你,去見她一面吧!求求你!”他平生第一次求人,在狼狽的雨中,忍不住哭腔,“求求你!什麼都可以,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去見見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