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大公公與那些宮婢消失在宮闈之內,黎未收回目光,攏袖與蘇卷冰一路沉默的出了宮,臨到宮門,她輕頷一下,先開口道:“蘇大人,就此別過。”
蘇卷冰輕應下。
是要別過了。
回到府內,先去見過黎晟,父女倆在書房談過話,快至晚飯時,黎未往黎夫人屋中去用飯,飯後黎夫人閉了門,抱著她又哭過一回。
黎未好不容易勸下來,又巧這時瑤草來稟她,說是有急事。
黎未再一路往書房去。黎晟在案前坐著,手裡捧著本書做樣,不知看進去沒有。見她進來,先嘆一口氣:“宮中傳來訊息,貴妃娘娘誕下一個小皇子難産去了。”
黎未一愣,又聽黎晟道:“貴妃去世,宮中總要禁幾天聲是不能替你辦及冠之禮了,又承諾說要另換個賞賜給你。”
原來是這事,黎未並不在意誰來辦,因此道:“這樣也好,只是要勞煩父親為孩兒操持此事了。”
黎晟慢慢搖頭,低聲道:“原是想借著陛下替你大辦成年之禮,拿塊免死金牌的。畢竟是由陛下親辦,就如同是陛下親口向外承認了你是男兒,就算日後不小心暴露了,旁人絕不敢多說什麼,而以陛下的性子,他也萬不會打自己的臉,定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去管你。”
黎未應道:“沒關系,孩兒此後萬般小心,不叫人發現就是。”
黎晟嘆氣:“看你整日這樣在刀尖上行走,叫為父怎能不替你先想好對策?可惜貴妃去的不是時候,只說她自己,留個小皇子孤零零的,為孃的也沒瞧上幾眼就過身了,偏偏還湊巧撞上你這事情。”但感嘆歸感嘆,當務之急還是想好對策,萬一被揭穿身份該怎麼辦?他看黎未面上是絲毫不懼,但怎知心裡是什麼樣的境地呢?到底是個姑娘家,不比男人心狠硬。黎晟心裡憐惜更甚,聲音放柔了道:“外人瞧咱們風光無限,可誰又知道其中心酸?如今這家中沒旁的什麼人有才幹,你知道,你的那些族叔族兄,都是半桶水,不惹事就很好了,你祖父門生遍及朝野,但都看情面,如今這世道誰還會為著幫你不惜傾家蕩産?黎家只靠你我父女二人撐著,實是辛苦。”話又說到她頭上,“你將二十了,很多次你娘都同我說,適當時候讓你脫了這個身份,尋個好人家嫁了去,你是女孩子,總不能一輩子耽擱在官場上與人虛與。可惜為父後繼無人,只能將你留在家中,讓你平白辜負豆蔻年華,哎!是為父無能,害你至此。”
黎父平日裡與蘇家人互鬥鬥得氣志昂揚,難得今日絮絮叨叨起來,像極個年邁的老父,一心想為女兒著想,卻無能為力,無處使力。
黎未心裡感動,寬慰道:“父親說哪裡的話,當下可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黎晟明白,道:“是為父糊塗了。”說著,看著她,問道:“今日見著了陛下,可有什麼想法?”
黎未思索道:“陛下自小帶著病根,身子一向不太好,只是近來似乎更嚴重了些。”
黎晟道:“沒錯,陛下身子日漸不好,我們的很多事情都要提上議程了。”
黎未神色一肅,奪嫡之爭,避無可避了。
他們與蘇家,也是時候該有個了結了。也好,也好,不論什麼結果,都不能再拖個百年,累至後人了。好,她就繼續這樣子活下去,讓黎家聲威更甚從前;壞,就從容赴死,黎家沒有怕的人。
黎晟拍板道:“待你過了及冠,就議此事。”
作者有話要說: 章節名照舊出自姜夔《鷓鴣天》
☆、兩處沉吟各自知
臘月生辰這日,黎府上下都忙碌起來。
管事與黎家一子侄輩一大早就在府前親迎賓客,而黎未先自在屋中沐浴,待換好采衣採履後,由擔任贊者的大皇子進屋來,替她梳頭。
黎未靜靜坐在銅鏡前,任大皇子小心為她梳理頭發。
大皇子手下輕柔,不願弄疼他,不時也瞧銅鏡裡他的模樣,真俊俏得很。他仍歷歷在目他幼時的樣子,如今似乎才一晃兒神,都及冠了。念及此,他不由發出一聲感嘆:“時間過得真快。”
黎未聞言,抿唇笑,映得鏡中容顏明媚:“殿下真是貪得無厭才出此言。你明明清楚的,時間再怎樣快,我都會一路陪著你走下去的,既如此,又何必感嘆?”
說得有理。大皇子瞧見她鏡中開顏,笑著嗯道:“可要記住你自己的話。如今你也成年了,萬不可言而無信。”
黎未側頭回看他,不滿道:“我何時言而無信過?”
她這一動作,大皇子手中的梳子不由纏上了她的發絲。大皇子輕呼一聲,倒比她自己更怕她吃痛,忙讓她轉過去。她不依,定要他給個說法,黎未的名頭,可不能砸在熟人身上。
大皇子拿她沒法,先哄道:“是我說錯了,黎大公子從未言而無信過。”
黎未喜滋滋的轉回去,看著銅鏡的自己,竟有些陌生,還不如鏡中的大皇子熟悉些。她心緒莫名一起,強按捺住,轉對大皇子道:“殿下百忙之中來做我的贊者,還沒有謝過殿下呢。”
大皇子道不必:“你我什麼關系,何須言謝?再說什麼百忙之中?我整日閑得很,沒事忙才是真。今次陛下食言,沒能替你大辦一場,我做兒臣的,彌補一番也好。”說著,自己開玩笑道,“幸而我身份尚尊貴,能擔得住贊者一位。你不嫌棄我才識不足,我已偷樂去了。”
黎未聞言只嘆道:“怨不得陛下,是我這生辰不湊巧,”
大皇子應道:“好了,今日是你的大日子,多少避點諱。”說著,放下手中梳子,贊道,“真俊一個人。”
白蘋推了門進來,福身道:“殿下,公子,時辰到了,該往家廟去了。”
幾人就一路往家廟去,白蘋不能進去,與瑤草在外頭候著。大皇子先她一步進去,以盥洗手,於西階就位,黎未則在外略等了一會兒,直到守於廟前的家僕向她點頭示意,她才整襟進去。
進得家廟,庭中兩側皆站著客人,都是熟人,有族人,有同窗,亦有同僚。他們見她進來,簡單眼神示意就罷,不敢過多寒暄。她一一帶笑頷首,一路往前,只見最裡主人位上置一案坐著黎晟與黎夫人,她目光一轉,看見大皇子在冠者席上,他身側西階下站著三人,是徐竟、她族兄還有一位同僚,他們受邀為有司,託盤奉冠。主賓位上是一位年逾六十的老人,德高望重,曾拜太子太傅,算得上是帝師,因與她祖父交好,受黎晟之請,為她加冠。她一直走至庭中,回身面朝南,雙手及額一揖,先拜過客人。隨後,奏樂起,她行至冠者席面西跪坐,大皇子舉梳為她再梳理一遍頭發,梳好,將梳子放置席南。
正賓起身於東階下以盥洗手,黎晟亦起身相陪,二人互揖過後,黎晟回座,正賓到冠者席。黎未轉東而坐,同僚奉上幅巾,正賓接過,右手執後部,左手執前部,走到黎未面前,高聲吟唱祝辭:“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唱罷,跪坐在席上,為她戴上幅巾,隨後起身回座。大皇子過來為她整理好幅巾,她亦起身,來客朝她一揖之後,她與大皇子一同往東房去取衣換服。
她不欲讓大皇子知她身份,在門前請他止步:“殿下,我自己來吧。”
大皇子一切任她,在門前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