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卷冰明知故問:“黎大人,下官口出什麼狂言了?是林夫人罵你我為姦夫的,下官自己也很委屈啊。”頓了頓,繼續道,“如果大人果真覺得受了羞辱,那麼待回了京,大人上書一本去參下官吧!下官絕不半言自辯,任憑陛下處置。”
參奏這種事?他無恥她卻還想留些臉面在朝中呢。
蘇卷冰眼睛上下打量她一番,故作幡然大悟,與她道:“下官知道了!黎大人還是在氣惱適才下官的無心之失!”說著,疑惑道,“可是黎大人,你與下官都是男人,何必在意這許多?昔日光武與嚴光同榻而眠,剋星沖犯帝星,光武尚一笑而罷。如今黎大人與下官不過共乘一騎,馬上不可避免有些沖撞,竟讓大人耿耿於懷至此?”
黎未哼一聲,偏頭過去自顧撫馬,真不再與他說話了。
蘇卷冰在後頭抿唇笑。他真是愈發喜歡她這一點,一被逮住說這樣做不像個男人,再大的怒火都瞬間偃旗息鼓了。他從側後面去認真瞧她,雖然行為間頗有男人氣概,但眉眼唇笑分明是個女人呀。這滿朝的官員都瞎了眼,真當她看作男人;他也是瞎了眼,這一月困不成眠,竟真以為自己患上了那斷袖之癖。
他輕輕籲了口氣,幸得有那雙生子的說法,旁人都以為她男生女相,不曾疑心。今後她這個秘密他與她共知,雖然她不曉得,但於他來說,這就像兒時藏的糖罐子,只他知道在哪裡,他會珍藏,偶爾也捧些出來,甜一甜嘴。
黎未到一旁尋了些雜草喂給馬兒吃下,而後她抬頭看了眼日頭,略有些擔憂。不知今早突發的事,會否讓白蘋失了她的蹤跡。畢竟遠在邾朝之外,黎家的勢力還無法面面顧及。斟酌許久,她開口道:“蘇大人,我們進郈國境內吧。”總還是要找個客棧安腳,再慢慢做打算。
蘇卷冰點頭應好。他們本就是往著郈國邊陲而去,若此時趕路,應該能在夜前入城。而且一旦進入郈國,林府也不敢肆意搜尋他們。
蘇卷冰走至馬前,輕輕替它順了順毛,請黎未:“黎大人先上馬吧!”
黎未步子一頓,略抬下頷瞧了他一眼,只道:“本官要在後面。”
蘇卷冰忍笑點頭應好,自己踩鞍先上了馬,然後俯身伸手給她:“大人借力嗎?”
廢話!他既拉著韁,又踩著鞍,再沒別的讓她借力了,她又武藝平平,不應他怎麼上?黎未眼中不豫閃過,到底忍住了,伸手上前握住他的,借他力騰身上了馬。
蘇卷冰得寸進尺,拉她的手不放開,直接環上自己腰,嘴裡還道:“黎大人別要多想,下官是怕路途顛簸,讓大人墜下了馬受傷。還望大人不要負我一片好意才是。”
黎未被他這樣一拉,猛地撞上他的背,正又羞又惱之間卻聽他這樣言語,頓時氣得面色發白,卻強自撐著,作不在意的嗤笑一聲:“勞蘇大人用心了。”手掙開他手退到身前,想了想,還是伸手去輕輕攥住他衣裳的一角,一言不發了。
夜間,他們輕騎入了郈國一邊陲小城。
尋到客棧已是夜深,小二幫著他們將馬栓去馬廄,掌櫃的打著瞌睡同他們說:“二位客官,住店呢?”
蘇卷冰點頭,道:“掌櫃的,兩間上房。”
黎未狐疑,小聲問他:“你哪兒來的錢?”她從白蘋處拿了些錢,但他並不知曉。她原先本打算以抵押馬匹為錢作藉口,花自個兒的錢與他尋個客棧湊合湊合的,卻不料他一張口就要兩間上房,他從哪裡知道他們有錢了?難道——她瞪眼,回手護好身前兩枚玉環,“你休想打這個的主意!”
蘇卷冰聞言失笑,從腰封中取出一個錦囊,向她晃晃,得意洋洋地道:“放心,我有錢,出來時從府裡拿的。”
哎喲,這個人噢,逃了別人的婚還好意思拿別人的錢?黎未簡直對他“刮目相看”,她以前還是太小看他了。
掌櫃的卻道:“哦,不巧了,上房已經沒了,現今也只剩下一間普通的房了。二位客官如何——”
黎未隨口應好:“那就一間——”
蘇卷冰卻打斷她:“不行!”好歹是姑娘家,與他一個男人同住,哪有這樣毫不猶豫輕易就答應下來的?
掌櫃的為難道:“這個,兩位要不再合計合計?”
黎未莫名看他一眼,驀地心下了然,慷慨道:“好吧,你睡鋪,我睡地!行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章節名出自韋莊《荷葉杯》
☆、相見更無因
到底最後誰也沒睡上床鋪。
黎未在馬上顛了一日,這會子精神反倒更精神了,因而入了房先掌燈,尋了筆墨在桌上作起詩賦來。
蘇卷冰在旁覷了眼,並不太能理解這種風情,負手問她:“黎大人,不歇下嗎?”
黎未口中答:“唔,蘇大人累了就先歇下吧。”說得含糊,連片刻目光都不願移開。
蘇卷冰見她奮筆疾書,真把自己晾在一邊了。只好摸摸鼻樑,道:“離天光也就幾個時辰了,下官也了無睡意,就去院中練練手,若有什麼事,大人來尋就是。”說著,往外走去,回身關門時又瞧了一眼黎未,然後下樓去院中。
夜濃如墨,天邊月光微弱,照不到人間來。
蘇卷冰走在廊下。寒風過廊,吹得簷下吊燈隨風而晃,一時淩亂了地上光影。他停在一處陰影,從袖中取出一個玉雕的哨子,放在唇邊輕輕吹響,似蟬鳴似鶯嚦,在這寂靜的夜格外明顯,卻並不叫人心中生疑。
約半炷香時間,一個黑衣人悄然翻牆而入,快步走上回廊行至他身前,跪下候命道:“公子。”
蘇卷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