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未站起來四處走走,半刻後,看見蘇卷冰打了水往這邊來。
黎未想起昨夜的事情,對他沒好臉色,問道:“蘇大人怎麼不喊我起來守夜?”
蘇卷冰慢悠悠道:“下官見大人睡得熟,叫不醒——”見她一臉不信,笑出來道:“好吧,其實是下官自己睡不著、胡思亂想,誰料回過神來天就亮了。”
黎未聽他一夜未睡,抬頭去看他,他眼下果真泛著淡青色。她自己睡了個好覺,他卻熬了夜,雖然是他自己的緣故——她扮作男子十年,但心裡徹徹底底還是個姑娘家,有些不好意思,面上神色就顯了出來。他卻又笑,“下官知道大人心裡覺得過意不去,要不這樣,下次?下次若再留宿在山裡,就由大人你來守夜,讓下官好好睡一晚上。”
哪還有下次?之後的路全在城鎮之間,不愁找不到客棧落腳。
蘇卷冰說著,將水遞給她,道:“大人稍作洗漱吧,我們等會兒就出發。”黎未接過水,隨口向他道了謝,去另一邊洗漱。
蘇卷冰靠坐在樹下,眯著眼看她的身影消失在林間,半晌後才將目光移向天空。
他們繼續趕路,半月後,終於到了一個邊陲小城。
此去兩日路程,就能進入郈國境內了。
這本應該是歡喜的事,但黎未現在卻頭疼得很。
他們沒盤纏了。
蘇卷冰閑閑靠著巷壁,無辜說道:“大人,下官跟你出來的匆忙,沒來得及帶銀子。”
這一路都用的是黎未備下的銀子,可惜現在囊裡早已中空,吃飯都成問題。而他們卻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走。
黎未還在思索對策,蘇卷冰早盯上她掛在腰間的兩枚玉環,伸手要去拿,嘴裡也道:“大人要是真急,不如將這兩塊玉環抵押了。”
黎未瞪他,側身護住玉環。
蘇卷冰懶懶笑:“啊,看來是重要的人送的。”
黎未輕哼一聲,往街上走。忽然有人撞了她一下,她轉頭去看,發現很多人都朝著一個方向去了。
她一臉懵,蘇卷冰跟在她身邊攔下一個人來問,那人瞧了他們一眼,急急道:“反正是好事,你們要去就去,別攔我。”說著,也向那個方向跑了。
蘇卷冰轉頭看她,黎未略一思索,欣然道:“去瞧瞧。”
作者有話要說: 章節名依舊取自姜夔《悽涼犯》
☆、白頭行客
他們隨著人群走到一座雙層閣樓前,樓下比肩疊踵,清一色全是男人。黎未在人群中微微仰了頭眯眼去打量,閣前簷下闌幹處都裝飾著大紅綢緞,一路延上去裝扮完整座樓,紅的色調瞧著很喜慶。
黎未聽旁人小聲言語,以為這家正在娶親。
叫一個濃眉大眼、燕頷虎須的大漢聽見,哈哈大笑道:“要是人家正經娶親,我們這些大老爺們來這兒幹嘛?這是在招婿呢!”回頭看清她相貌,面色防備道:“你恁漂亮一個小生也來這兒杵著做嘛呢?繡花枕頭,人家小姐瞧不上的。”嘴上這樣說,卻生怕會被她搶了風頭,趕忙又擠著人群往樓前湊了湊。
原來是富家小姐拋繡球招婿。
蘇卷冰在一旁低低笑起來:“大人,要不咱們離遠點?免得到時候被繡球砸中,推辭不掉,真入人家府裡做上姑爺來。大人倒沒什麼,好歹是豔福,但瑤草、白蘋還有京中那一眾姑娘的心可就碎咯。”
黎未心裡恨他又拿她容顏來取笑。她知道,很多人私底下都說黎家這個獨子長得很漂亮,像個娘們似的,但礙著黎家,礙著她,沒人敢在她面前這樣說,甚至很多時候與她說話都會刻意避開談論相貌,怕她生氣。但他偏不,從第一次見她就明著刺她是女人,之後也經常不忌憚的大方瞧她,生怕她察覺不到。
他並不真以為她是女人,只為羞辱她,順便羞辱黎家。她心裡咬著牙恨,但至少面上不動聲色,眼裡輕蔑要恰到好處讓他看清楚,唇角也勾起一個弧度,作不屑刺回去:“都是爹孃給的好皮囊,怎麼,蘇大人嫉妒了?”頓了頓,嘲諷加深,“京中那些姑娘本官不知道,只是瑤草和白蘋卻費不到蘇大人操心。”
時不時總念著她的婢女,什麼人吶這是,好色到這種地步。
蘇卷冰笑道:“下官這不是替大人憂心嘛。”
他們自在一邊互相諷著,人群之中卻突然開始騷動,隨後一群大老爺們起鬨吹起口哨來。
黎未不再跟他冷嘲熱諷。每日都要來上這麼一回,他不累,她卻意興闌珊。相見兩厭就別說話了,要不是他身任鴻臚寺丞,是校尉,是她的副手,要不是她聽瑤草提起說他身手很好,她是不會叫上他同行的。
她將目光投向閣樓二層,有一個綽約身影堪堪捧著繡球倚在闌幹處往下望。一身彤色衣裙與她身後大紅的裝飾互襯著,肩若削成,腰如約素,行動間弱柳迎風,別有一番風姿。但那小姐面上蒙著輕紗,根本瞧不見她面容。不過,單憑感覺,應是個俏生生的姑娘。
黎未一瞧就罷,側頭去看了眼蘇卷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