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淵閣平日裡無非是修修書,曬曬書。
蘇卷冰性子裡耐不住這樣的枯燥,左熬右熬,索性不看書了,托起腮直勾勾望向對面專注修書的黎未。
一炷香時間過去,黎未神色不動,繼續修他的書,卻有人耐不住了,輕輕咳嗽了好幾聲。
蘇卷冰不耐的看過去,是剛才站起來斥問黎未的那人。他認識,是蘇家的親戚,按輩分算是他的小侄。
他小侄站起身一邊往外走,一邊不停回過頭來望他。
蘇卷冰也只好起身,跟著他下樓到院中一個小亭子間。
他小侄苦惱的道:“小叔叔,你適才為什麼要一直瞧那黎未?”
蘇卷冰道:“瞧不得嗎?”
他小侄以為他不懂其中意味,不由嘆口氣,四處望了望,湊近他小聲說道:“小叔叔你才來京城不知道,這黎未仗著才學出眾,脾氣怪得很!不僅從不搭理人,還一出言就諷刺。而且,他最憎恨別人說他像個女人!”
蘇卷冰玩味的笑:“我剛才說了。”
也沒見他怎樣呀。
他那俏模樣,不知道生起氣來會不會像小姑娘一樣?他感興趣的想。
他小侄還在一旁苦口婆心勸他道:“所以呀!指不定他正在心中怎樣恨著小叔叔你呢,你倒好,絲毫不收斂,還只顧瞧著他!讓他知道,小心日後在這文淵閣中給你下絆子!”
蘇卷冰叫冤:“他長得像個女人還不讓人說了?你倒是說說,這是個什麼道理。”
他小侄跟他說原委:“小叔叔,你這就不知道了吧。黎未他是黎家嫡長子,也是獨子。他本有個雙生妹妹,二人長得一模一樣,可惜的是,雙生妹妹在七歲時便摔下假山不治身亡了。旁人提起他的相貌,他就會想起他妹妹來,不是個好回憶,所以他生氣。”
蘇卷冰道:“原來如此。”
他小侄又道:“小叔叔,你道為什麼爺爺會招你入京蒙蔭為官進了這文淵閣?還不是因為蘇黎世仇,不能叫黎家這小子獨佔鰲頭!雖然他有狀元之才,但這朝堂之中有他黎家一地,也必有我們蘇家一席!”
蘇卷冰抱手靠在亭柱上,隨口道:“你說說這黎大人。”
他小侄道:“嗯怎麼說呢,他黎未六歲有神童之稱,十歲才驚京城,十三歲入考科舉,十四歲考中舉人,十五歲得抜頭籌,然而陛下考慮到他年幼,怕他從此心驕,便點他為榜眼,入了翰林院,今年初又讓他進文淵閣修書。”說完,見蘇卷冰神色似乎懨懨的,趕忙道,“小叔叔你也不輸他的。”
蘇卷冰笑問:“你說來,哪處不輸?”見他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話,自我取笑道,“罷了,我不過區區庶子而已。”
說完撣撣衣上的灰,上樓去了。
他小侄心惴惴的跟上去,但見蘇卷冰面色如常,且默默翻書不再去瞧黎未,放下心來也做起自己的事來。
酉時至散值,蘇卷冰放下書,略略整理了案桌,起身往外去。他小侄笑嘻嘻跟著他,道:“小叔叔,小侄給你準備了歡迎宴。”說著,招呼身邊的同僚,擠眼哈哈道,“大家都去吧,就在春風樓。”
春風樓,顧名思義,不是一個正經的酒樓。不過邾朝對臣子散值後的去向並無限制,就算流連青樓勾欄之地,被禦史一筆參上,皇帝也只會一笑作罷。
不過是一種添名風流冊的手段。
那些小官不敢得罪蘇家權勢,紛紛應下來。
蘇卷冰回首一望,望見黎未與徐竟一前一後過來,伸手略攔了攔,道:“黎大人,今日下官言語無狀,還請大人莫怪。此時散值,黎大人不如與下官們同去尋完,看向徐竟,笑道:“徐大人說呢?”
黎未身量修長,但仍略矮他一拳,此時被他擋在身前,眉間已有了些怒意,但緩了緩歇下怒氣,也不看他,勾起唇嗤笑一聲:“好啊,盛情難卻。”
徐竟聞言,卻道:“下官同去。”
於是文淵閣一眾官員一同出了宮,宮前停有轎子,也有僕人牽了馬在候著。黎未風度翩翩走上前站在一匹綠螭驄旁,側身與他的小侍說話。
蘇家的僕從也上前來向他詢問,蘇卷冰一邊同他小聲交代,一邊忍不住往黎未那邊瞧去。
黎未說完話,一個側身手扯韁繩利落騎上馬去,綠螭驄長嘶一聲,揚起蹄子噠噠向蘇卷冰奔來。
身邊驚聲一片,蘇卷冰卻笑站著不動,似乎不驚不怕,由著那馬那人朝他而來。
臨近了,黎未手一動腿一夾,令得綠螭驄急急掉了個頭踏起小步子來,馬尾堪堪掃過蘇卷冰的廣袖。
黎未騎於馬上,居高臨下回頭瞧他,不帶一絲語氣,說道:“蘇大人,稍後春風樓再見。”說完,一夾馬腹,揚塵而去。他隨身的小侍也趕緊騎馬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