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蒙蔭為官後第一天入宮進閣。
前方領路的小公公回頭向他討好地笑道:“蘇大人,就要到文淵閣了。”
日頭太高,曬得看不清小公公的面色,但想來除了那一臉阿諛奉承還能有什麼?若不是他身後有整個蘇家,若不是邾朝蘇黎二家勢大直抵皇權,宮中這些勢利眼怎會如此小心又恭謹的待他?
蘇卷冰在心中不大瞧得上這樣的人,可是在宮中,這樣的人反而是助力,得罪不得。他面上不動色,說出來的話卻很好聽:“勞煩公公了。小小意思,公公拿去飲杯茶消遣消遣。”左手順勢遞上去幾兩碎銀子。
小公公眉開眼笑收進了懷中,嘴中卻連著推辭:“哎喲,怎敢怎敢。”說著,聲音低下去,領著他進入文淵閣院中,“蘇大人,您在此稍等會兒。”隨後向蘇卷冰行了一禮就輕步跑進文淵閣閣內去了。
蘇卷冰負手四處打量著,文淵閣閣前有一池碧水,水上石橋直通閣門。他慢悠悠踱步走上石橋,正走到正中,閣內迎出來兩人,其中一人正是那小公公。
另一人身著八品青色朝服向他而來,先一絲不茍的與他見禮:“下官受黎大人之命前來領蘇大人進文淵閣。”
蘇卷冰笑著回禮:“不須多禮,不知這位大人怎麼稱呼?”
那人板著臉,道:“不敢,下官文淵閣校理徐竟。”
單瞧著是不懂變通的讀書人。
他結著善意,去執他的袖,沒想到被他一擺袖,回絕了。
小公公在一旁瞧的清楚,怕蘇卷冰因而生氣,趕緊先告辭道:“蘇大人既已到文淵閣,小奴就先回去向陛下複命了。”又是一禮,退了出去。
徐竟也不理會小公公,徑直往閣中去。
蘇卷冰趕緊跟上。他沒那麼大的脾氣,所以很是和氣的繼續問道:“徐大人在文淵閣多久了?”
徐竟仍然一板一眼的回道:“一年。”說著,領著他往西盡間上樓去。
蘇卷冰見他當真不欲與他多話,倒也不怎麼在意,索性自己閉了嘴細細打量,閣內藏書甚多,但是擺放有致,看著絲毫不亂。他隨著一步一步上樓去,二樓也有一格一格的藏書,繞過藏書格,是一處隔間,其間左右皆按品級擺放著數十方書案。盡頭正中是一方書案,案上整整齊齊擺著筆墨紙硯。應是文淵閣領閣事的位子,只是此時案後無人。
徐竟道:“領閣事大人常在內閣,偶爾才來。”
他邊四處看,邊點頭。
徐竟提醒他:“蘇大人!”
他收回目光,跟著徐竟目光看向那案左下側的書案。案後端坐著一位身著緋色朝服的年輕人,神色專注,蘸墨從文。
徐竟領著他上前,恭敬喊了聲:“黎大人。”
被稱為“黎大人”的年輕人抬起頭,是清俊秀美的相貌。膚色如雪,一雙眉斜入兩鬢,沒妝成張揚的模樣,卻自有一股傲然之氣在其間。桃花眼綴在其下,一瞥一眨本是風華,卻含了些輕蔑冷漠,勾上唇角那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十足十的藐視。
蘇卷冰脫口而出:“本朝準許女子為官的嗎?”再怎樣孤傲的神情,也掩不住這一如女子的傾城相貌。
徐竟怒斥道:“蘇大人,不得無禮!”
蘇卷冰反應過來,本朝女子不得為官,是他一時忘記了。
黎未並未動怒。他擱下筆,後倚靠住椅子,上下打量一番蘇卷冰,問道:“內閣侍讀兼文淵閣直閣事蘇大人?”
徐竟在一旁向他介紹道:“這位是翰林院侍讀兼文淵閣直閣事黎未黎大人。”他一向尊敬黎未,可蘇卷冰卻一上來就口出辱語,他很氣憤,但看黎未並未動怒,才暫時按捺住了情緒,不想給他惹是非。
蘇卷冰聽他強調官職,心中瞭然,大家都是文淵閣直閣事,但從五品的翰林院侍讀仍壓自己正六品的內閣侍讀一頭。
他禮貌見禮道:“下官蘇卷冰見過黎大人。”
黎未隨手拿起案上一冊書,隨意翻了一頁來瞧,嘴上卻淡淡諷刺道:“區區庶子,蘇家沒人了嗎?”
還不見蘇卷冰有什麼表情,隔間角落那案就有人急急站起來,怒道:“黎未,你言語間什麼意思?”
黎未輕笑一聲,繼續翻看著書,並不屑答話。徐竟見狀,在一旁肅聲道:“好了,這是文淵閣。”
那人站了半天,卻見蘇卷冰絲毫不放心上,還在優哉遊哉四處打量,根本不管他,便只好不服氣的慢慢坐下去。
蘇卷冰面上隨意的笑了笑,向黎未作一禮,由徐竟帶到他的案前。
恰恰與黎未相視而坐。
他彬彬有禮的向徐竟一拱手,自行翻閱起桌上的書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