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是頭腦高效執行的時候,注意力十分集中,感官相當敏銳,就像當年把她從宮裡運出去,即緊張又刺激。雨停了,燕子離巢掠過屋簷向著逐漸清明的天空振翅飛去,胤禛耳朵支稜起來,一種運籌已久即將成事的快感使他興奮不已。
或許他並沒有那麼愛她,只不過這種爭奪的樂趣,使人慾罷不能。
何況對手十分強大,各方面堪稱完美,不像人,更像神。
他的眼睛眯起來,細長且上挑。就像鎖定了目標的獵豹,他沉穩堅定且又謹慎地往敬佛堂的方向邁步走去。
“一,二,三…”他走一步,心裡就默數一下,邁上了十二級臺階,來至黃花梨木門前,門是虛掩的,他站在門口,凝神聽了一會兒,門內鴉雀無聲。
進入室內,掩上門,白色和花梨木本色裝飾的禪房,一派懷璞歸真的自然。就是有些暗,大概女主人要午睡,房間四面有兩面是通地長窗,可望見外面的青山翠谷,如今都關上了,且拉上了湘妃竹幕,雨後天色並不太明朗,透進房間的光微乎其微,為了不至於全黑,各個轉彎抹角的地方都放置了一盞小巧的白色紗燈,
對門玄關是半道粉牆,掛了一幅字,臨的是董其昌的心經。繞過粉牆,沿窗靠著一張雲榻,雲榻不遠處,兩扇巨大的古樹屏風,把個長方形的房間隔成兩半,隔著古樹枝椏可見一張籠著雪白紗幔的牙床,那扇通往浴池的小門距離牙床不過幾步之遙。
這裡的佈置乃至全山的地形,他爛熟於心,幾個月前來處理張鵬翮案善後事宜的時候已實地考察過幾次。而且手頭還有繪圖,
倒是不見兩位被蒙香薰暈了的婢女。他有些訝異,但事到臨頭,已經顧不上了。他孤注一擲地想,或許是手下的人為了清靜,把人轉移了。
輕車熟路地穿過屏風,經過牙床的時候,心猛然驟跳起來。一門相隔,不出意外地話,她應該不勝睡意,連走進禪房都來不及,就近在池邊的榻上躺下來,身上或許蓋了一襲錦,或許什麼都沒有。
如雲的發遮住了一半紅撲撲的臉,闔著的雙眼上有蝶翅般的睫。第一次見她,是剛把她從運河中打撈上來,侍從們把她像條魚似的扔在甲板上,濕透了的緊身衣褲凸顯了玲瓏的曲線,猝不及防,讓人臉紅。他蹲下身子細看,想驗明是人是妖,沒想到她緩緩地睜開眼,迷朦地眼神,毫不避諱地與他對望。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清澈的眸子啊?皎如皓月,燦若繁星,他以為自己快要窒息了,沒想到她先昏厥過去,留下俏紅的臉,翼動的睫橫陳在眼前。
十七歲的心,自此被摘了走。他素性冷淡,從沒愛過人,一旦動了情,就是射出去的箭,絕無寰轉的餘地了。
呵,他還是愛她的,怎能不愛呢?那是人間瑰寶,見識過的男人沒有不想佔為己有的。
他的手搭上了小門上的白玉手柄,尚未拉動,忽聽到有門啟動的聲音,聲音不在於此,在於前門。他不敢回頭,心提到了嗓子眼,狹長的臉繃緊了,像是撥到最高音的琴絃。此時,想起離開河南時胤祥拉著他的衣袖跺著腳說的話:“四哥,你是魔怔了嗎?你這樣做,不是把自己往他的刀尖上捅嗎?”
的確像是老虎眼皮子底下偷腥,危機四伏,但凡事不冒風險,怎麼能成事呢?佈局到這個地步,足夠行動了,他說:“就算這樣,也要一試,不試怎能甘心?”撥開胤祥的手,撥開袍子往外走,走幾步,感覺到胤祥在身後束手無策絕望透頂地望著,回頭笑道:“有什麼呢?放心!不礙的!你四哥一準能回來!”
心還在腔子裡,而且很活躍,拉了拉門柄,門從裡頭鎖住了,開不了,口裡的津液像是突然流逝了,只覺得幹澀的很,恨不得要做用口舌去舔唇這樣不雅的事,他忍耐了半晌,才轉回身子,透過紗幔和古樹屏風的枝椏,見到那高個子的人,負手立在門口正往他的方向看。
約莫半盞茶的功夫,那人才慢慢踱起步來,一步一滯的姿態,與在丹陛上邊聽大臣議事邊思考如出一轍。
到雲榻前,那人沒有立刻坐下,而是站著逼視他。兩人相距不過數尺,雖然房內幽暗,還隔著薄薄的紗,他如炬的目光卻似閃電一般,令勉強鎮定下來的胤禛不由全身燥熱起來。
皇帝在雲榻上坐下,胤禛繞過牙床,穿過兩扇屏風,末了幾步加緊步伐來至榻前,單膝著地,兩袖一振,道:“不知聖駕在此,胤禛怠慢!給聖上請安!”
榻上的小幾有早先沏就的雨前龍井,皇帝拿起茶蓋剔茶碗,道:“莫說你不知!朕也不敢相信會在這兒遇到你。你不是應該在河南辦鹽道的事嗎?”
至少外表上不能顯示出窘迫的樣子,胤禛跪在地上,如同往常一樣地回話:“兒子是因為…”
“兒子?”皇帝冷笑一聲,道:“快別說兒子倆字了,朕聽著尷尬,你不覺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