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英!”帷幔後有人喚她。
她一邊對鏡自照,一邊曼聲回道:“玄燁!”
“姑娘,到了!”顧順函的聲音。
洛英猛然驚醒,車簾已經掀開,她撫了撫臉頰,又攏了攏發,探出頭去,一排排水晶宮燈的光芒讓習慣黑暗的人睜不開眼,她眯上眼,只聽顧順函在身旁細聲提醒:“姑娘,請下車。”
說話間,就有兩個年紀略長的女侍一左一右地列在車旁,她一下車,女侍們伸出手來,輕柔地扶她。
眼前是一條建在假山之上逶迤蜿蜒上行的紅釉金粉畫廊,沿著畫廊連綿不絕的是水晶宮燈組成的光帶,燈光之下,十步一隔,便有一位十五六歲的少女倚廊而站,她面前,迎候的除了顧順函和攙扶的侍女外,各站了兩排八位妙齡宮女,而兩排宮女之外,又分別有四位蘇拉太監,這些人等她站定了,全都蹲下身去,道:“姑娘一路勞頓,給姑娘請安。”
她有一些慌張,但居然也鎮定自若地說:“起來吧。”
話畢,自己倒先吃了一驚。
顧順函在旁,太監們引路,眾宮女簇擁著洛英沿著畫廊迤邐行去,雖是夜間,燈照不足於照亮樹木花草,但耳聞鼻嗅地,也知道這裡既是冬天也草木繁盛,忽索洛地灌木從中有動靜,隨即遼闊的夜空中響起“吱吱”的鳴叫,顧順函在旁解釋道:“想是仙鶴們知道姑娘來臨,也睡不住了,飛起來迎接姑娘!”
她這才想起,皇帝之前數落她的小院是破院落,比起這裡,還真有幾分道理。又看一眼顧順函幫她拿在手中的用絹帕包起的珠寶匣子,想來,這點東西,這裡的主人看起來,不過是一些零花錢罷了。
正思想間,畫廊盡頭是一處東西兩廂正中四開面的宅子,雕花木門洞開著,兩邊垂下的是水粉金邊的絲棉錦緞門簾,屋裡有人隨侍,聽著聲響,早早地掀起了門簾,洛英進得門去,見到十六枝燭臺上的通臂巨燭,鎏金的薰籠,和一層層或紫或粉的珠簾帷幔,不由忘形,道:“這裡我來過的嗎?”
“奴才所知,未曾!”顧順函笑道。
洛英恍然憶起,這場景與她方才夢中的如出一致。
“不過,這裡頭一多半是集暢春園澹寧居,清溪書屋和延爽樓之精要而擺設的。姑娘若覺得眼熟,也情有可原!”顧順函說。
是夜已深,顧順函又交代幾句,就退了出去,侍女們奉上香湯,上前伺候洛英盥洗,她忌憚旁人碰她,婉言謝絕,那些侍女們唯恐違拗了,勸說幾句,紛紛退了幾步,洛英讓她們放下層層帷幔,確定無人看見時,才自緩緩梳洗。
浴盆旁的圓凳上放置了玉色綢衫綢褲,她梳洗已畢,料想這是睡覺用的,穿在身上後,方看出那衫子襟口處還斜著一枝繡工細膩的碧色玉蘭。她不小心嗽了一聲,侍女們輕聲問話,得了許可便進內撤去香湯。
室內溫暖的不像冬天,就是穿著單薄的綢衫也不覺得寒冷,洛英赤著足,在室內漫步,看看這個,碰碰那個,這些傢俱擺件,無一不精巧細致惹人喜愛,分明是見所未見,但在她心底深處,又彷彿似曾相識。也許是因為方才夢中預見,也許這本來就是她以前的生活,又或者所有的一切,乃至人生,只是一場甜酸苦辣雲集紛擾蕪雜的夢境。
溫暖柔軟的床上,一床錦被早已燻的香暖,她躺進去,連被裡子都是真絲織就的。侍女們放下了粉紫色的錦帳,隔著錦帳,洛英眼見得那些輝煌的巨燭一支支地滅了,只剩下薰籠旁邊一座落地紗燈徹夜長明,她在床上輾轉反側,到了天將明時才迷濛睡去。
翌日醒來,只聞鳥鳴,不聽人聲。洛英坐起身來,掀開錦帳的一角,方知天光已經大亮。而兩名侍女也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輕手輕腳地蹲在床邊,給她請安。
她認出這兩位便是昨晚攙扶她的年長女子,問:“你們叫什麼名字?”
其中一位抬頭笑道:“奴婢叫織錦,她叫認秋,是姑娘在此的貼身侍婢。”
見她點頭,織錦認秋就要上前伺候,洛英推道:“你們不用忙,我自己可以!”
說罷,就起身自去梳洗,心中著實有些煩躁起來,這樣人前人後,多麼累贅,但看織錦認秋想盡職又無處下手頗為無措,說:“你們去拿我的衣服過來!”
兩位婢女兩手兩套分別拿了八套衫褂,均是雲衣霓裳,她隨便挑了一套深紫色的穿上,又不假人手地挽了發髻,剛停當,就聽門外顧順函問候:“姑娘歇得可好?”
“小顧,快進來!”
顧順函進了門,又是作揖又是打千,眉眼嘴角全是笑:“姑娘這晌才起來,想是歇得好!方才宮裡快馬來報,左不過兩個時辰,萬歲爺也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