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拉那拉氏把訊息帶回給胤禛的時候,他只簡短地說了三個字:“知道了!”說完繼續看他手裡的書。
他是個謹慎人,喜怒哀樂常不溢於言表,但貝勒到郡王是個飛躍,諸皇子中,二十出頭就能晉封到這個位置,他是頭一個。
“妾恭喜貝勒爺了,不,郡王爺!”烏拉那拉氏沉浸在榮耀之中。
“不可胡說,為時尚早!” 他淡淡地說。
烏拉那拉氏取過腰間的水紅綢帕,蘭花指捏著掩嘴一笑,道:“就咱們夫妻之間說說,外頭妾也不敢傳,畢竟三月底聖旨到了才算數。”
不愧是費揚古的女兒,爵祿功勳是第一要事,雖然只有十九歲。
胤禛放下書,說:“雖然如此,聖意難測,且朝中局勢日日不同,也不可太十拿九穩了。”
聽他這麼一說,烏拉那拉氏滿臉的眉飛色舞收斂了點。胤禛斜了斜薄唇,也不知道算是笑還是鄙夷,說:“這都是爺們的事兒,你個婦人家,就別摻合了,安心養你的胎才是。”
說完,又低頭看書。
烏拉那拉氏再想說些什麼,他頭也不抬,只揮了揮手,烏拉那拉氏只得蹲了一福,辭了出去。
她一走,書房內就安靜下來,胤禛放下書,左右四顧,室內只有他和孤燈書籍作伴,按他的吩咐,書僮小廝都只能在門外守著。
他也並不是一直歡喜清靜的。
過去的幾年裡,他時時覺得需要身邊有人聒噪,那樣時間可以在俗務中飛快地度過,因為往往一人獨處時總想得太多,想多了就顯得光陰難熬。烏拉那拉氏能在眾妻妾中得到他的眷顧,也是為著她那活潑的性子。
但是最近,他又開始享受孤單的妙處了,就像現在這樣,寒冷的冬夜,無風無雪無雨,樹不動,蟲不鳴,一切都是靜止的,活躍的只是他頭腦中無時無刻不在勞作的腦細胞。
垂手可及的是黃楊木筆架上的湖筆,他取下來,蘸飽了墨,在眼前的涇宣上一提一劃地寫,字跡剛勁不失俊秀,原是“郡王”二字。
寫畢,他好生端詳了一會兒,站起身來,走到燈旁,開啟米色紗燈罩,持這張紙,附在燭火上,“哧”,火焰一下雄壯起來,迅速地白紙變黑,捲曲成灰,他甩了甩手,見灰燼落到青磚地上,與那青黑色混合一處,不見蹤影,無聲地笑起來,自言自語道:“阿瑪,你的意思兒子知道了!“
他的笑,眉眼嘴角都上斜,鳳目延展似要入鬢,那細長的眼象嵌了琉璃一般光華璀璨,人道冷麵四爺清俊雅逸,鮮有人知原來他一笑才最是顛倒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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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太和殿上,為了戶部預算短缺,康熙大發雷霆。現在,乾清宮南書房,檀木雙門緊閉,房內,只有皇帝和太子二人,談的還是這事。
“胤礽,戶部的事,方才朝會上,你為什麼一言不發?”康熙背對胤礽,站在書案旁,擺弄著擱置在案上的消暇玩意兒,問。
太子垂手侍立,心裡七上八下地,說:“戶部的事務不在兒臣轄領的範圍之內,今早阿瑪提起才知道,兒臣自度知之不詳,因而不敢妄議!”
康熙“哦”一聲,像噎了口氣似的,轉而笑道:“什麼時候戶部不在你的管轄範圍之內了?”
胤礽頸銜千斤一般,頭一直往下沉,說:“戶部的事現由老四管著,他處事周全,又心細如發,兒臣一般不插手!”
“是老四的事?”皇帝說:“才剛朕還當眾褒獎他行事縝密又有擔當,原來誇錯了?”
胤礽一時答不上來,只覺得身上這件朝服笨重,背上的汗似要把衣服由裡到外粘住似的,思忖了一會兒,才戰戰兢兢地答:“皇阿瑪聖明,斷沒有錯的道理。兒臣的意思,戶部的預算,昨晚才奏請聖裁,想必四弟之前也不知道。皇阿瑪勿憂,兒臣一定責令四弟把來龍去脈查清楚,給皇阿瑪一個滿意的答複。”
“你的話朕聽不懂。你說戶部你不插手,但又說責令胤禛去查?”
“皇阿瑪….”
“行了!” 康熙打斷他的話,只用五指把個暹羅國進貢的象牙雲紋如意鎮紙蓋住,壓在書案上,回過頭來,目中帶著火星子,問:“吏部現在誰在管?”
“是胤禩在管。”胤礽的汗遮不住,沿著額頭淌下來。
“好嚒!朕今天才知,你身上居然這麼幹淨!”
這些話,不明就裡的人聽著,以為不過是閑談,胤礽卻覺得萬把鋼刀已懸在頭:“是兒臣無能!請皇阿瑪責罰!”
就算不看,康熙也知太子在地上已經縮成一團。這個兒子,是他十五歲時生的,皇後難産去世,他大慟,認為世上再也沒有象十四歲孝誠仁皇後這麼純淨的妻子了,一方面愛屋及烏,另一方面又為了防日後奪嗣之患,便封襁褓中的嬰兒為太子,自後虛心撫養,教育關護總在別的兒子之上。
然而,隨著太子年齡越長,言行乖張,心思歹毒。難道一番苦心經營,全都錯了?
“張鵬翮的摺子,你看了嗎?”
“看,看…了!”
“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