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那一場雪過後,連了幾日的晴天,雖然一直有太陽,因氣候驟冷,地上的積雪化得慢,冰淩子都掉不下來,水晶棒子似的粘在滴水簷下方一條條晶瑩剔透,令寒冷的冬日顯得更加孤寂。
接連數日不見東家,洛英自那日後也不再在六得居出現,孫掌櫃頭先幾日還過得暢快,等過了正月二十,就覺得不對味兒。他習慣了從闞聞手裡摳錢,飯館經營那點好處費根本不足道,這一天,他覺得,無論如何,也得到闞府走走,看老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如果在,要點錢花,如果不在,也得尋機會從洛英手上對付些個。
數日不上門,闞府門牆倒是出乎意料地比往日打理的更井井有條,孫掌櫃叩門,未幾門便開了,開門的不是之前的方老頭,此人四十多歲模樣,小眼睛,白麵皮,風度舉止,像是見過世面的,孫掌櫃一開口,便自覺氣短。
“敢問這是闞聞闞先生府上嗎?”一瞬間他産生了奇異的錯覺,難不成這宅子已經易了主。
“你是哪位?”那人麻溜地對他上下一番打量。
“闞先生是我東家,我是隔壁六得居的孫掌櫃。”
孫掌櫃,顧順函眼光一閃,這是阿勒善叮囑他要小心的人之一。
“闞先生不在家,你找他有事嗎?”
“倒沒什麼大事,就是東家好久不來店裡,前幾日表小姐還來店裡尋東家,夥計們心裡惦記,派我出面,特來看望看望!”
顧順函不說話,一張臉陰氣重重。孫掌櫃吃不準他打得什麼主意,心裡好生疑惑,因說道:“我與東家過從甚密,這府裡的人都見過,您倒是面生的很,不知您貴姓大名?”
“我姓顧,是闞先生請來照顧表小姐的!”
“原來如此,失敬!”孫掌櫃彎腰致禮,暗地裡已不以為然起來,看起來煞有介事的,不過也是個伺候人的。
“好說!”
“先生不在,表小姐在嗎?”
顧順函沒有馬上回話,上下左右地好生瞧了一會兒。孫掌櫃大約五十左右,白白胖胖,一張圓臉,兩片厚唇,看著好似彌勒佛一般的和氣,可惜破相破在眼裡,他一雙烏眼珠子滑溜溜四處轉,那是精刮細算死人身上都打算盤的主兒。
“小姐是在,你要見?”
“能否一見?”孫掌櫃哈著腰:“這幾日店裡的進賬需要彙報,闞先生不在,報給表小姐也是一樣的!”
“是這個理!孫掌櫃裡面請!”幾句話功夫,顧順函做了決定,自皇帝走後,洛英幾次要去六得居探聽闞聞訊息,因皇帝的吩咐,他不敢讓洛英出門。為此,洛英感覺被囚禁了,對他這個獄卒有些懷恨在心。現在既然孫掌櫃上門來了,重重監視下,估摸著行不出些什麼差池來,讓洛英見見,一來舒緩她關於被囚禁的怨念,二來,透過他們的談話,有一二線索也未可知。
孫掌櫃被帶領著進了西面的偏廳,等了片刻,洛英邁進門檻,但見她穿件斜襟寶藍緞襖,襖下玄色百花裙,領口襟門一溜瑩白海水珍珠扣,薄髻低垂,髻邊插著一支白玉簪子,臉上脂粉未施,卻依然芙蓉粉面,眼是眼,鼻是鼻,雅麗過人。
“表小姐安!”孫掌櫃上前打千兒。
洛英還了禮,還沒說上話,顧順函就送了茶上來。
洛英在對門的主位上安坐下來,指著左邊的客位,說:“坐吧,請用茶!”
孫掌櫃卻未坐,從身上的褡褳裡取出一卷藍色封皮的賬本,走上前去,恭謹地呈給洛英,道:“先生不在,還請表小姐對過這五日的賬本!”
經濟上洛英興趣缺乏,闞聞在的時候她一直沒有插手過飯店經營,既然孫掌櫃專程送來,洛英接過賬本瀏覽,這一翻看,吃了一驚,全是觸目的紅字。
“六得居的經營就這麼不堪麼?我幾次看著,倒是客流濟濟的樣子!”
“客流是一回事兒,盈利又是另一回事!”孫掌櫃攤了攤手,正想展開那番對闞聞說過好幾次的說辭,看到站在一旁的顧順函,便有些放不開手腳,嚥了口唾沫,說:“飯店經營,沒有個半年一載是掙不著銀子的,咱六得居底子厚,眼下這個勢頭,最多七八個月,就能盈利。您擎好了,包在孫某身上,到時候一旦這賬本上紅字歸零,那銀子就花花地入賬了!”
“七八個月?我們經營多久了?三個月?”洛英金錢沒概念,看著一連串的紅字,不由地頭發發麻。
“可不是,一半時間都過去了,現在可是關鍵時刻!”孫掌櫃打蛇隨棍上。
“哼!哼!”顧順函在旁一聲冷笑。
孫掌櫃腿腳晃了晃,忍不住解釋:“這個月要不是正月十五四貝勒爺的局黃了,說不定還能扭轉些!”
四貝勒爺!顧順函一雙三角眼立時嶙峋。
可惜洛英毫無反應,也不應著這條線索問下去,說:“掙不掙錢的,倒是其次,只是不斷地投下去,真有些困難。”當年六得居的存在是為了尋找皇帝,現在沒這個必要了,她想了想,說:“反正闞先生不在,我也無心打理,不如結算結算…”
“那太可惜了!”話音未了,孫掌櫃急忙截住:“這樣一來,前三個月的鋪墊不是枉費了嗎?也對不住闞先生的一番心血!”
洛英不語,掙錢不重要,對闞聞來說,開六得居跟玩似的,就算他在,也不會上心。只是有一點,一關閉,對不住六得居的一班夥計。不管在什麼年月,找份穩定的收入都是不容易的。
但這三個月來,六得居好像是個無底洞,她珠寶匣裡的東西已用去三分之一。她的打算,等找著闞聞了,臨走的時候,把餘下的珠寶留還給皇帝,算是兩清。要是用完了,用人手短,她會覺得抹不開臉。
再說闞聞失蹤,她又無力料理飯店,留著六得居一點意義都沒有。
孫掌櫃看洛英沉著臉,不免急出了一身汗。好在他街頭巷尾混混兒出身,轉彎使舵一把好手,當下調轉話題,瞟了一眼站在一旁聆耳細聽的顧順函,愁容滿面地說:“闞先生到底去了哪裡?夥計們也都很關心。”
“他…” 該不該把闞聞失蹤的事與孫掌櫃和盤托出呢?洛英正遲疑著,見孫掌櫃不斷地以眼偷瞄顧順函,很是忌憚,頓時覺得這個皇帝的探子很是討嫌。
“小顧,你下去吧。”
顧順函有些意外,但也不推脫,道了聲“是”就走出去,待他出門,洛英防他隔牆聆聽,便道:“孫掌櫃,麻煩你把門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