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我就呆在這裡,哪裡都不去!“洛英聞言,心頭湧起無端恐懼,怕他過來把她抓起來囚禁似地,快走幾步逃到門邊,重複道:”哪裡都不去,就呆在這裡!“
要說紫禁城是她的夢魘之地,難道暢春園也讓她這麼害怕嗎?再不濟,還有南苑呢!他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的反應,決定放緩節奏,先不刺激她。
“是,是,哪裡都不去,這裡就好!” 他溫言慰道。
洛英這才覺得自己反應有些過激,一時頭昏腦脹,心頭像被壓住了一塊巨石,吐不過氣來。她挑起綠絨門簾,開啟鏤花木門,風吹飛雪,冷風撲面,好一會兒,方氣息舒暢起來。
屋內米黃色的燈光,往外層層遞暗,望到對面的屋簷之上,蟹青色的蒼穹暗沉籠罩,她倚門而立,對著片片碎瓊,幽幽言道:“ 這裡是好,鬧中取靜,我們四人,和睦相處!可是,昨夜之後,一天一夜,方嫂方叔,連上闞聞,俱都不見了!”
還在疑心他,畢竟這事和他的出現緊緊相連,這樣想也不無道理。這些人,他本也是不打算留的,但事實上,還沒等他出手,這些人都失蹤了。他想了想,料定費口舌解釋她未必聽得進去,於是喝幾口茶,沉默不語。
“自那次變故之後,我的生活,闞聞一直照料有加。他是個忠厚的人,我身體上心理上各種不適,他在我身邊不離不棄,雖然不曾得到我任何承諾!” 她想起闞聞的好,聲音更加哀傷,心頭的鬱結,忍不住往外倒:“ 我一直覺得,我這樣的人,帶個孩子,心裡又…” 想說一直有個人,怕他順藤而上,改口說:“又有陰影,如他所願,與他成婚,是拖累他!”
“慢著!” 皇帝臉色變了,果然,她生下了孩子,還這樣委屈可憐。把杯子重重擱在書案上,他知道不該戳她的心窩子,終是忍不住,沉聲道:“你的孩子呢?怎的不見?”
說起艾燁,洛英五髒六腑全部堵住了。這麼聰明漂亮的孩子,可一生下來,就沒有父親,母親失了憶,好像個陌生人一樣。這一切都是因為她,她把他帶到世上,卻沒能夠給他提供健全的生長環境。她鼻子發酸,淚生生地從眼裡滾出來,怕他發覺,用手捂住臉,待情緒略定後,又悔失態,但既然說了,欲蓋彌彰反而可疑,她倔強地說:“ 我把他託付給一位極其信得過的朋友,他很獨立,我不擔心他!”
他多麼想見見那孩子啊!愛情孕育的孩子與那些單純為傳宗接代而出生的孩子,必然是完全不一樣的。他一定也與他母親一樣,有一顆不忌世俗與人真誠交往的心。但是他如何能提出這樣的要求呢?她的話擺明瞭不讓他牽記,當時也是為了孩子,才促成她的離去。這個爾虞我詐的家庭,她和胤禛那樣的關系,她或許可以委屈自己,卻無法容忍孩子不自由地生活。
人生在世,有那麼多的不得已,做人,也只能在有限的範圍內擷取點快樂。
“孩子有五歲了吧?”
“十三!” 她走時,艾燁剛過十三歲生日,他長得高,快一米八的個頭,看上去,與皇帝也相差無幾了。
“喔!” 他點點頭,沒覺得太驚異。天上一日,人間無數,他和她處於不同的空間,在她那裡,離別他竟有十三年了!她的形容,十三年未變,他是不相信神仙的,也無意於糾結她的出處,但也許她,就是最接近神仙的人了。
“男孩?女孩?”
“男孩!”
“象誰?” 男象他,女象她,他一直是這麼想象的。
她沒有立即回答,頭靠在門框上,深遠地吐出一口氣,在寒冷的空氣中形成一股白霧,那白霧在她面前幻化成艾燁青春少艾的面容,與在書案旁巍然站立的他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似的,她沉吟片刻,說:“象我!”
不願意與他扯上關系。他苦澀地笑,怎麼能埋怨她呢?她是在保護孩子。她以往的經歷,跟了他,甜蜜時有,悲愁更多,一路崎嶇艱難。她一直怕,大概只有孩子放下後,才能單獨來看他。
這次,可不能再讓她受盡辛苦。
洛英站在風口,雖然擁著狐皮坎肩,雙肩還在瑟瑟發抖,皇帝憐惜,拿起自己的紫裘袍,走到她身旁,蓋在她身上,還好,她倒沒拒絕,他幫助她攏紫裘,她抬頭看他,布滿了淚痕的臉上眸子倦怠非常,懇求道:“我想找闞聞,找到後,就回去陪兒子!”
要來就來,要走就走,連個讓他說“不”字的機會都不給他。既然這樣,又何必出現在他面前?但是他知道現在不是駁斥她的時候,現在重要的是安住她的心。
“我的確不知道他去了哪裡,但我會幫你找。”
她的眼眸裡閃過了一絲亮光,皇帝的心中忍不住嫉恨,但臉上卻微微笑著:“我也有個要求!”
“什麼要求?”
“至容易不過,只要你在我喚你洛英的時候,應一聲,裝作認識我!” 他斟字酌句,細微觀察她的表情變化,說:“你和她長得象,也算慰籍我對她的一番思念之情!”
洛英知道他已認定,老是在口舌上與他爭論這個,她也覺得牽強,他這麼說,是顧及她的想法,她想了想,模淩兩可地說:“若你一定要這樣喚我,也只能由你去了!”
這句話,算是今晚的最大進展。他貌似滿意,微笑道:“好!就這麼辦!”
幫她把裘衣歸置齊了,攬她的肩離開門口,又說:“冰天雪地,別凍著了!”
雖然對他的懷抱有種奇怪的眷戀,她還是撥開扶在肩頭的手,自行走進室內。
皇帝看著那窈窕的背影,臉上微笑蕩然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