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門不開,門上了閂。阿勒善請示是否讓人從裡開啟,皇帝搖搖頭,開始敲門。
她大概早就準備好的,沒過多久,便聽到開門的聲音。
康熙拿過阿勒善手裡的燈籠,阿勒善自動退後,門開啟了,她還是日間那件墨綠色蘭草刺繡氅衣,鬆鬆的發髻上插著一支白玉簪子,素臉象打上了寒夜的落霜,皇帝見著,打心底卻浮出了暖意。
“朕…” 她臉上露出厭棄的表情,康熙立即改口:“我知道你必然等著我,不捨得睡!”
洛英不搭話,站在門邊,斜著眼一瞥,也不管他,自顧自地走開了去。
換了旁人,拿這樣的臉面對他,大不敬的罪名緊隨而上,或誅或囚不在話下。但是她這樣,他除了覺得面子上有些下不來,一點都不膈應,看著她沿迴廊逶迤走去,他訕訕一笑,跟了過去。
前後腳兩人都進了左首第二間廂房,房內點了四五盞紗燈,亮是透亮,但只有一隻炭盆,委實有點寒意。
“這麼大的屋子,不用地龍嗎?” 皇帝踱步前後左右打量,這應該算是書房,靠牆一排書架,放著不多的幾本書,窗邊一張書案,沿牆支著羅漢塌,書架旁兩張交椅一張茶幾。
洛英走到塌旁,拿過塌上放著的一塊狐皮坎肩,裹在身上,冷笑一聲,道:“地龍是有的,只是託您的福,烘地龍的人找不到了!”
“喔,這事與我有關?” 皇帝攏了攏身上的裘袍,拉過一張交椅,放在炭盆旁,自若地坐下來,伸出手就火暖手,道:“願聞其詳!”
反客為主是他的本事,洛英原本是要質問他的,現在的情形,倒像是她來回答他的問題。首先氣勢上不能認輸,洛英也緩緩坐在塌上,待呼吸勻停了,才說:“ 自遇上了你,我這院內的人就沒有出現過,你說,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
一人坐在炭盆邊,一人在塌上正襟危坐,彼此相對著,隔著四五個人的距離,他烤著火,餘光瞧見她玄色百花裙下若隱若現的穿著藕荷色繡鞋的雙腳,她是天足,腳不大,不停地晃動著,可見此時的心情是十分侷促不安的。
“可不是,竟有這般巧的事!你知道他們去了哪裡嗎?” 他揚起濃眉,額上出現了幾道抬頭紋,配合著那從容的神情,骨子裡透著成熟優雅,看上去貌似很認真地幫你解決問題,而實際上,不過是熟撚於心地玩弄著迂迴曲直的技巧。
“我要是知道,還用問你?”
“喔,你是希望我幫你?” 他恍然大悟似的。洛英恨的牙癢,這副雍容華貴的尊容下面隱藏著多麼老辣的一個混蛋啊。
“怎麼算是幫忙?我知道你是大人物,你把他們挪置倒哪裡去了?”
“你從何而知我是個大人物?你不是不認識我嗎?” 他雙手在炭盆上搓動著,臉還端著,暗地裡覺得好笑。
一不小心就被他圍堵,洛英想了想,才說:“你隨從若幹,衣著華麗,不用想,也知道你是號人物!”
“是號人物!好!我算是個人物,你說對了!” 皇帝撲哧一笑,覷眼瞧她,道:“洛英,一別幾年,你更別出心裁了!”
他笑著,洛英遠遠地都能感受到他眼裡的星光,募地臉熱起來,存著一絲僥幸,想燈光下,又隔的遠,不會讓他瞧得太真,起碼不至於露怯。
“你把闞聞怎麼處置了?” 她板著臉,把話題轉回她的問題上。
“我不認識什麼叫闞聞的。” 提起闞聞,他很有些不耐,笑容斂起,斬釘截鐵地說。
“你撒謊!孫掌櫃說你們見過面的!” 洛英厲聲道。
益發地沒有章法了,她以為他是誰,為了那個闞聞,可以這樣地指責他。康熙心裡不悅,抬起頭來,但見她因薄怒雙頰泛出淺淺的紅暈,暖黃的燈光下分外嬌豔,頓時火氣消了大半,要想發作也發作不起來。
得不到任何回答,倒反而惹得他意味深長的一頓好瞧,洛英轉過身子,拿了個側影對他,沒好氣地說:“看什麼看,回答我的問題!”
康熙悠悠然道:“你不說實話,怎麼期望我說實話?”
“我….” 洛英又一次被他踩住尾巴,她是老實人,搜腸刮肚找不出合適的話回敬,只恨自己無用,轉身怒目視他,他報以似笑非笑的表情,她憤而轉身,賞他一個後背。
火烤了半晌,身上暖了大半,他自打進門,就心猿意馬地,這時哪裡還坐的住,她不讓他看,他就走過去,站在塌邊,自上而下地瞧她。她左右旋轉,無處可躲,想以手撫面,又覺得這動作過分嬌嗔,他已是自作多情,別更添誤會,於是索性仰面,一雙杏眼因為憤怒睜得極圓,脖頸繃的直,青筋在白色的面板下噗噗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