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英目光變得警惕。方才就注意到了,周遭平空多了不少逡巡男子,難道是隨侍護衛?再看眼前三人,昂首挺立著,身上臉上有不可言傳的倨傲,特別是那位被稱做四弟的人,瘦削臉龐,一雙鳳眼眯縫著,幾可入鬢。她仔細看時,遇到他眼裡淩厲的光,不由得思緒翻騰,但又苦於無心跡可循。
“我素來不慣記人,二哥,你說什麼便是什麼!”胤稹拂著手上的白玉扳指,佯作無事地說。
從胤稹身上探不出什麼,胤礽呵呵一笑,轉向胤祥:“老四記性不好,十三弟呢,你年輕,總不至於也記不住!”
胤祥此時已調準狀態,嘻嘻笑道:“我年輕,見過的人不如二哥的多,還真面生的很。”又對著洛英和闞聞微微欠身,說:“二位別在意,我二哥閱盡天下芳草,有相像地,也是經常。”
這一番話,塞住了胤礽的嘴。胤礽心中恨老四老十三相向勾連,人前卻不得發作,笑罵了胤祥幾句,自知再說下去,甚是無趣,只好拱手作別。
轎夫們已在門口守候,三人一出門,既有隨從送上風雪皮氅,胤稹胤祥送胤礽上轎,寒暄客套不在話下。胤礽起轎,亟待轉過街口,消失不見後,胤稹胤祥才回到自己轎旁。
胤稹低頭正想進轎,胤祥踱步過來,低聲說:“我看真了,音容笑貌,絲毫不差。”
胤稹頓了頓,繼續入轎,只說:“天色不早了,又冷,你也累了,快些回府休整才是。”
胤祥回轉身,往自己的暖轎走去。快亥時了,起了風,屋簷上的積雪被風吹起,飄零著,好似下雪一般,街市上的行人很少,在六得居的進門臺階兩側,卻頗有幾個乞丐模樣的人或坐或躺,胤祥幡然醒悟,今天六得居晚宴,不是隨性而起,太子早有眼線安插在此,讓他們倆來,只為驗證一下他的猜測。
轎簾放下,胤稹安然端坐,過了須臾,身下一空,轎夫們抬起了轎,穩穩當當地往府學衚衕的貝勒府行去。
有數次,他都想掀開身後的轎幕,望一望漸漸遠去的六得居,看看她是否走出門外,對著他們離去的背影觀望。
他還是控制住了自己,胤礽人雖先去了,他的眼線卻沒有散。
必然是她,連胤祥都認出來了。都五年了,她一點都沒有變,身形容貌,就算是化作煙塵,他都認得出來。那一雙眼,回眸過來,當時他真怕自己的心“撲”地一下蹦將出來。
這些年積壓的記憶,這一刻洶湧奔流不止,轎內只有他自己和自己作伴,沒有人看著,他扶住一旁的方形靠枕,手指抓緊,捏的枕上的團花圖案扭曲地不成形狀。
“去鮮花衚衕!”
隨轎行走的高無庸應聲道是。轎夫立即轉換了方向。
“讓所有人都散去,只留你和抬轎的!”
夜黑風高,高無庸略有躊躇,但四爺的規矩,說一不二,只好又說:“是!”
鮮花衚衕長長的窄巷,如今人煙寥落,寂靜的夜,連狗吠聲都鮮有聽見。衚衕口遠遠行來一臺四人小轎,轎前懸掛著的米色風燈照亮了一段段地路,最終停在衚衕深處的一所住所門口。
轎夫開啟轎簾,高無庸提起六角燈,胤稹從轎內走出來。這地方,自她走後,就沒有來過。
看看這暗淡的門楣,高無庸忍不住勸道:“四爺,大半夜地,此地久無人料理,恐是不妥,不如…”
胤稹恍若未聞,徑上前去。不得已,高無庸著人砸開鎖,推開門,灰飛撲下來,嗆得他張不開嘴。
院內的盆景都散落幹枯了,胤稹沿著遊廊走,曾經這裡是他最認為象家的地方。過了兩進,月洞門後,他讓高無庸高舉燈籠,迷濛燈光中,只有石榴樹和桂花樹雖枝葉落盡,還有生命的跡象。他穿過曲徑,來到樹下,一池的淺水凍住了,踩上去除了滑,便跟平地無異。
池裡原有幾尾錦鯉,現在夜深,看也看不見,就是白日,恐也是蹤影難覓,五年多了,至多還剩下幾具白骨。
他蹲下身來,想起那日她臨走之時,是風和麗日的好天氣,她穿著一身紫在陽光下喂錦鯉,饅頭屑用完了,她拍拍手站起身來,嬌聲喚道:“胤稹!”
聲猶在耳!
“洛英!”他柔聲叫道。
宛若她抬起頭來,秋水雙眸深處總有一絲憂色,最讓他掛心。
自那日潭拓寺後,她對他不再那麼抗拒。第二日,他因為府內有事,送她回這裡後便匆匆而別,翌日再來看她,她迎出來,臉上似有淡淡的歡喜。
這以後,便一天比一天更像陽春三月好日子。
然而,皇帝還是來了,強行剝奪走他的幸福。
忘不了她告別之時,那一臉鮮妍的笑。一笑之後,他修建的城池全然傾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