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河北宣化,等於一隻腳踏進了北京,只消二日,龍馭便可到達暢春園。
此時已經完全啟用了皇帝出巡的規制,隊伍浩浩蕩蕩,所到一處,官員迎駕、百姓瞻仰一項不少。皇帝下榻宣化行宮,還未到宣化城外,地方官員連同從京城過來專程迎駕的朝廷大員們跪候已久。
八色龍旗招展,鼓樂齊奏,人群高呼萬歲,聖輦徐徐行駛,輦內寬敞,一應陳設,無不以明黃色調為主,洛英坐在一側,往車簾外看,這排場令她想起了紫禁城勢利浮華的節日慶典,她忽然一陣惡心,秀眉緊蹙並閉上了雙眼。
輦停樂聲也停,只剩咚咚咚的鼓點,接下來是接駕的皇子親貴在輦前跪迎聖駕。原當太子親臨,但即禁足毓慶宮,只好指派人來,報上來的是皇八子胤禩和皇九子胤禟。皇帝看一眼神情倦怠的洛英,心想,誰都可以,只要不是胤禛。
阿勒善突然來奏:“臣阿勒善有事啟奏聖上!”
必是不能隔簾傳的話,皇帝說:“進來!”
阿勒善彎腰進內,行禮之後,目視康熙,皇帝到阿勒善身旁,附耳過去,立即面露慍色,轉身急看洛英,只見她靠著車窗,面白似紙。
車簾縫細,也不妨礙她看到那迎輦而來的瘦高青年,他陰沉著臉,所過之處,烏雲蔽日。
“起駕!” 皇帝速命。
阿勒善退出輦外,朗聲道:“聖躬疲倦,迎候大儀免去!”
洛英極力剋制,還是忍不住,拿出帕子捂住嘴幹嘔起來,這當口,也不宜傳太醫,康熙擁著她,又恨又憐,恨太子居心險惡未經通報擅改胤稹迎駕;憐她身體孱弱,再也經不起風浪。他輕撫她的背脊,安慰她,也寬慰自己:“不打緊,舟車勞頓,歇幾日就好!”
幾日?這樣的情形?還能有幾日?他為什麼這樣放手不下?她為什麼這樣意念難斷?想到此,她珠淚滾滾而下。
手背上全是她的淚,他心中難過得什麼似的,想安慰她不要傷心,想命令她不要胡思亂想,到了,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聖輦到達行宮,朝拜的官員跪了一地,接見敘談是皇帝的本份,總不能一直在輦上窩著看守她。
“我要下輦,你等一會兒再出去!” 他說。
她點頭,說:“我知道。”
他愣著,片刻後才起身。聖輦挑高很高,對他來說還矮,穿著玄色金龍吉服的他彎著腰,走到口子上,回過頭望她一眼,晦澀道:“離到京城還有兩天呢。”
“我知道。” 她說了句同樣的話,臉色在明黃色的映襯下顯得蠟黃,勉為其難地,還笑了一笑。
“啊!好!“ 他若有所失,兩根手指捏著車簾子的褶子,作勢兩次,停住了,說:“你好生歇著,我忙完了就過去看你。”
語罷,自戴上夏吉服冠,拉開車簾,外頭陽光明媚,他冠上的金龍帽頂頂著光,金光燦爛地讓所有人睜不開眼。
朝拜,安撫,會談,都在心神不寧中進行,向晚時分,賜膳近臣親貴,胤禛坐在他的右側,自鮮花衚衕後,父子倆就沒見過面,今日一見,他真憔悴不少。皇帝兀自笑起來,一個大男人給人憔悴的感覺,內心得多麼悽涼?這時,想起方才洛英蠟黃著臉色向他笑,心便揪起來。面前放了一桌菜,他象徵性地用筷子觸一觸,一點也吃不下。此時阿勒善在門口出現了,他馬上出了門。
免過虛禮,急問:“怎麼樣?“
“嬤嬤正看著呢。“
“那家夥什使了嗎?”
“嬤嬤說使了。“
“啊?” 真要走,他倒退一步,扶住門框。
好半晌,納納又問:“現在什麼情況?”
“嬤嬤的原話:換了衣裳,等萬歲爺駕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