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酷暑時節,過了晌午,蟬鳴嘈雜,雖然有冰條鎮屋,她也熱得心煩。書也不想看,字也不想寫,廊下花園太熱,沒法散步,只好傻坐著看婢女們繡花,看了一會兒,站起來,在房內走動,實在百無聊賴。知畫見狀,道:“書齋就在前院,四爺收了不少字畫,姑娘若是感興趣,可以去看看!”
前院有好幾棵粗壯的石榴樹,茂盛的枝葉上開滿了橘紅色的花,樹冠如蓋,亭亭壓在書齋的屋簷上,替書齋遮蔽了不少陽光。書齋因收藏名貴字畫,需要常年保溫,就算沒人,暑熱天也巨冰不斷,她進得室內,頓覺清涼。舉目四看,這裡三面書牆,一面門窗,臨窗放置一張平頭案書桌和一把圈椅,至簡的色彩和擺設,煩躁的心也不由得平靜下來。
還是有些躊躇,這書房是胤稹一個人用的,他孤僻的性子,一定不願任何人分享這私密的空間。然而李管家說過,四爺關照,這裡的一草一木她可以隨意處置,由此可見,這書房她也沒什麼不可以進的。
書桌上文房四寶涇州宣紙收拾的井井有條,桌面下一排抽屜,開啟右邊的,放著印泥之類小物件,中間的,是一些胤稹隨手的塗鴉,拿出來一一端詳,無論是字,還是畫,都令人驚豔,這麼冷酷無情地一個人,筆觸竟如此細膩傳神,比起康熙的雄渾大氣,自有一股恬靜疏況的氣質,她冷笑一聲,可見字如其人這句話是誑語。去拉左邊的抽屜,怎麼拉也拉不開,原來這抽屜從裡面被鎖上了。
她轉過身來,三面書牆,都是一樣的格局,上面是書架,用於擱書,下面是抽屜,用於藏畫。她翻了翻書,俯下身子開啟抽屜看畫,展開兩幅卷軸,如雷貫耳的兩個名字,唐寅和趙孟頫。她欣賞了一陣,心中疑問揮之不去,為什麼所有抽屜都不上鎖,單書桌左邊的抽屜被鎖上了?是不是藏了他不想被發現的東西?猛然想起當日在船上,他就把她的照相機放在左手的抽屜裡!她遲鈍許久的腦神經開始活躍起來,當時他說把她的照相機毀了,她至今不能相信。心高氣傲的他惱她跟了皇帝,也許是故意說的氣話。她覺得,他心裡還是在意她的,否則也不會每到緊急關頭,就出手相救。
想到此,她快步走到書桌旁,用力地去拉鎖著的抽屜,卻聽到守在門口的知畫戰兢兢的聲音:“四爺!”
那抽屜被她牽扯地有一些松動,側面有一個小小的縫斜出來,她急忙轉身靠緊抽屜,門被開啟,身著白色團福長袍的他傲立在門口。
她緊張不安著,他卻沒看到她似的,徑直來到書桌前,拉開椅子,看她還緊貼著書桌,挑起眉不耐地說:“還杵在這裡做什麼?”
她心虛地有點發慌,支吾一陣想想還是快速離開現場為妙,三步並作兩步向門口走去,只邁了一步,就聽到身後有話:“慢著!”
站住了,他說:“轉身!”
條件反射地欲轉身,轉念一想不會有好事,趕緊逃生,不料他大步走過來,扯住了她的胳膊,拖著她往書桌邊走。
鐵鉗般的手絲毫沒有憐香惜玉地意思,她嘶了一口冷氣,道:“疼!”
他不為所動,把她往黃花梨圈椅上一扔,指著開縫的抽屜,道:“是你所為?”
骨頭硌著硬木生疼,她呲牙惱恨地說:“是又怎樣?”
“你想找什麼?”他俯身過來,兩手分別抓住兩邊扶手,凝視著她的眼睛,道。
一時間她沒有組織好語言,他山一般壓過來的身軀迫得她不得不後仰,仰無可仰之後,只好偏轉了頭,忖度著其實也沒什麼好隱瞞地,她只是在找屬於自己的東西而已,道:“找我的照相機!”
她偏轉著頭,他直接面對著一段細白的粉頸,印象中她的頭發從來沒有梳的光潔過,總有幾縷頭發沿著頸子滑到衣領裡面,讓他禁不住想像這裡面的光景。端午那晚在假山裡她主動對他解羅衣的畫面躍入了腦海,他心頭燥熱,壓抑了很多天的慾望躍躍欲試地有些控制不住。有一瞬間地慌亂,怕漸趨沉重的呼吸洩漏他的想法,他走到窗邊,推開窗戶,熱氣夾帶著花香撲面而來,人倒冷靜了一些,道:“蠢!告訴你那東西已經毀了。再說,我藏它做甚?就是要藏,也不會放到你可以看得到地方!”
說著,從袍子裡掏出一把鑰匙,開啟抽屜,說:“自己來看一下,趁早死心。”
她探頭去看,裡面都是他的各色印鑒,再次絕望。為什麼對他要存在幻想呢?母親那麼歹毒,兒子能好到哪裡去?以前的溫情是戴著企圖歡好的面具,現在面具撕破,嘴臉何其醜陋。早知如此,不如當日直接被巡夜太監抓住,要死要活也痛快一點,好過被他囚禁又是受辱又是恐嚇。
第一次恨人入骨,她牙縫裡蹦出三個字:“我恨你!”
他轉過身子,長眼睛放出幽幽的光,只見她今天穿著墨綠色衫子,白膚勝雪,清麗無雙。她掛著一臉的冰霜說恨他,他感覺不到不快。不能相愛,那就先憎恨起來,讓恨意佔滿她的腦海,由是無法再想其他,把那個人在她心裡打下的烙印漸漸磨平散去,長而久之,她走一步行一程,心裡腦裡全都是他。
“好極了!”他嘴角上斜,俊朗的臉上掛上了邪惡的笑容,窗外鮮豔似火的石榴花,正如他當下熊熊燃燒的慾望。他關上了剛開啟的雕花木窗,釋放出壓抑已久的念想,就這樣,讓仇恨開花,結出早該屬於他的果實,興奮讓他忽略了自己內心隱隱地痛,他眯起眼睛潛藏眼裡的火光, 大踏步地走向門口.
關窗的動作引起了她的警惕性,看他走向門口,她趕緊站起來, 欲奪門而出,可是他已經佔了先機,不緊不慢給門上了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