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回到書案後,坐下來,又拿起那部卷宗看。
胤禛頓首道:“蒙皇阿瑪訓示,兒臣如獲至寶。伏祈皇阿瑪再降聖諭,兒臣洗耳恭聽。”
皇帝頭也不抬,道:“朕這頭沒別的事情,快過年了,有事也壓到年後去。你老沒回家的,府上應該積了不少事,速速跪安回府去吧!”
胤禛應嗻,退後一步說:“敢不尊聖諭。只是額娘跟前久未承孝,兒臣今日該當問候報平安去的。”
“那是該當。去吧!”
胤禛一直退到門口,才轉身離去,雖然方才交談得很順利,腳跨出門口時,才覺得鬆了一口氣,也不知是東耳殿地龍火生得太旺,還是自己精神緊張,似乎出了不少汗,襯裡的綢衣都黏在了身上。
從乾清宮到德妃住的翊坤宮,得沿著月華門走,此時天色全黑了,整個紫禁城顯得分外的燈火燦爛。
李德全只送到東次間門口,換了個小太監持著燈籠陪胤禛走。北京冬天的夜,若是沒有雪,一般也會刮西北來的冷風,今晚倒是不錯,無雪無風,伴隨著提燈人的腳步,橘黃色的燈籠在前面穩穩地引路,他抬頭,見乾清宮金瓦彎簷上,月隱隱地現出來。
“姑娘,我們往回走吧!” 前面傳來女子說話的聲音。
大概遇上了宮女,畢竟要回避,他低下頭,心想,姑娘,這種稱號,倒是沒聽過。可能聽錯了,莫不是姑姑?
“為什麼?” 是另外一個女子的聲音,胤禛聽著,心別地一跳。
“前面有名男子,貌似是位大人,遇見恐不好。“ 只聽先前那女子壓低了聲音,又說:“誰成想,這個點兒了,都下鑰了,還有大人在這兒行走。”
那姑娘也放低了聲音,但聽得出語氣中有些無謂無奈的意思:“不好嗎?那我們低頭就是了。都走了一半了。哎!都是些什麼破規矩啊!“
這樣的聲音,口音和腔調,除了她,還有誰?胤禛立時抬起頭,往月華門下的長廊看去。
只見明燈高照的廊下,不遠處,一高一矮亭亭玉立兩名女郎,矮的那位穿著藍色宮女服裝,手上持一盞水晶宮燈,高的那位,穿粉色彩菊翻毛皮氅衣,梳斜雲發髻,端的唇紅齒白,清麗無雙。
“洛英!“
“四爺!“
兩人同時喊出來,一個人臉霎時白了,另一個人惶惑間低下了頭。
他心一下子懸起,茫茫沒有著落,顧不得宮規,推開跟前礙事的小太監,大步走到她跟前,那使女勇敢地擋在洛英前面,被他一把拉走,他眼睛直直地盯著她,這時間大概明白了,但不死心,沙著嗓子問出愚蠢的問題:“你怎麼在這兒?你不該在暢春園嗎?”
“我… 我…”她支吾著,難堪著,心裡發虛,不知道為什麼,覺得欠了他什麼似的:“我…被調配到這兒來了。”
調配?他有一瞬間的僥幸。然而,她身上的衣服哪裡像宮女的裝束?他極速思索,時間軸步步後退:他在恬池問起皇帝,她那樣的神情;傳說皇帝在暢春園養了一位宮女;木蘭圍場時皇帝為了寵幸那名宮女,推遲了土謝圖格格的婚禮;怪不得,那天她求他帶她走,原來,那是最後的機會了。
阿瑪,最讓他崇敬的神,佔有了她,這世上他唯一放在心頭的女子。
多麼歡呼雀躍充滿希望的一顆心,瞬間掉下來,落到深不見底冰冷窮岌的角落,他又急又氣,抓住她的肩,長長的眼睛似乎噴出火來:“你…你…!”
如蟬慌地團團轉,小太監更不敢阻攔他,洛英愕然,試圖拉開他,說:“你怎麼了?放開手。你弄疼我了!”
此時,胤禛身後響起了溫順平和的聲音:“ 四爺。”
是李德全,胤禛頹然鬆手。
“萬歲爺吩咐,讓奴才親自送四爺去見德妃娘娘。奴才方才偷懶疏忽,請四爺恕罪。” 李德全說著,使了個眼色給如蟬,如蟬趕緊拉開洛英往前走去。
“四爺,奴才給爺帶路。天黑,路不好走,爺小心腳下。“ 那圓胖子提過小太監的燈籠說。
主婢二人心神未定地來到乾清宮西耳殿的鳳起門口,門關著,如蟬剛敲門,門開了,顧順函從門後走出來,給洛英打了個千,說:“萬歲爺吩咐,今晚還得找人議事,一時停不下來。姑娘不用陪了,早些回養心殿歇息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