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天白天昏暗,到了傍晚,因為雪光的反照,明晃晃地,天色倒不似別日黃昏那般陰沉。
他疑慮暫消,患得患失的心境得到緩解,又見她雖輕減了些,但梨花帶雨後的眉眼比以往還要楚楚,心中已有幾分歡喜,又皆錯怪了她,有些感愧,所以雖她懨懨不肯說話,他卻時不時地要攜她的手並行,到清溪書屋廊簷下時,見她態度有鬆懈,便抓緊了不肯松開。
恭候著為二人除帽去蓬的顧順函如蟬,見此情景無法下手。洛英瞥了他一眼,他才訕然一笑,放開手去。
顧順函別出苗頭,認為立功的時刻又到了,一邊伺候衣帽,一邊為皇帝雪中送炭:“萬歲爺今兒大清早就啟程,到現在還不得停歇過。如此勞頓,尋常人早就趴下了。奴才鬥膽,還請即刻起駕澹寧居,梳理調頓安養龍體為上!”
洛英卸去紫衣鬥篷,聞聽這話,向康熙看去。他剛摘下黑貂皮冠,身後一水油光水滑的長辮,正撐著手臂由顧順函解身上的皮氅,靈敏如他,感知她的注視,回頭送上自己的目光,那雙會說話的眼睛彷彿在說,瞧,我雖躬攬萬機,卻不辭辛勞專程過來看你。
她一低頭,便進了清溪書屋的門。
他的目光隨著她一起進了門,皮氅一脫去,他撫著煙灰綢袍上的灰貂硬領,立刻對顧順函說:“不去澹寧居了,先在這兒安頓。“ 說著,就向門裡走去。
顧順函幸福地應“嗻”,臉笑得跟朵花似的,知道自己不便跟過去,忙貼著門沿輕聲補充:“天光不早了,又是大雪,奴才提議,把晚膳也傳過來,這樣時間充裕點,不知萬歲爺意下如何?“
這廝這上面頗有天賦。皇帝難得賞他一笑,道:“甚好!就這樣。”
皇帝駕臨,太監使勁地加油添柴,方才涼颼颼的屋子現在地龍烘得暖如陽春。牆角四壁的落地紗燈盡數點上,照著壘滿了書的原木書架,書香燈影,頗有意境。皇帝進門的地方,是兩排書架中間筆直到底的走廊,一眼望去,並不見她的倩影。他耐著性子,走過兩三排,才發現在屋子的盡頭,那扇映著竹影的長窗邊,穿著月白色的對襟氅衣的她靠著書桌,也往這頭在看,見了他的身影,便轉過身去,拿起桌上的書,裝模作樣地看起來。
心有靈犀一點通,這喬模作樣的扭捏之態等於發出了召喚,他快步走過去,立在她身後,她只當不知,依然看書,低頭把月白衣領上那段細白粉頸呈現在他面前,他這樣知情識趣的人,當然不會錯過,立即粘唇上去,她的心如春水般地灩漾開去,但想起這些天來盼他之苦,慢慢移開了一步。
他緊跟著,不客氣地把手放在纖腰上,笑著解嘲:“不是來了嗎?說是來看你畫雪景,並沒有食言啊!“
明顯敷衍了事,強詞奪理。他沒有為踐約做任何解釋,也許,他不屑也不願為任何行為向任何人做任何解釋。
她嘆出一聲怨氣,伸手去撥已在腰間為非作歹的手。
他三下兩下把她的手蓋住了,甚而附臉在她的頰上摩挲,那至低至沉的聲音在她耳旁難耐地傾訴:“你就別再為難我了,我也不容易。要知道我已多日未見你,再也忍不下去了。”
不知何時,氅衣已被開啟,他的手伸進襖子,細致周到全面佈局,她像打了麻醉的病人,任他擺布,無能無力也無計可施。
——————————————————————
下午晌開始飄雪珠子,天色越晚雪片越大,終成鵝毛大雪,一直下到淩晨方止,早上推開窗,雪亮得教人睜不開眼睛,這幾天天天如此。
兩人和好了,因為彼此都覺得失而複得,所以更加珍惜,除了議政要見人,其他時候恨不能時時如膠似漆。
皇帝心情好,新寵的主子又是個不拘束的人,暢春園從來沒有像今年冬天那麼敞開玩過,堆雪人,打雪仗,雪地裡捕鳥,抓兔子,洛英發起了山坡滑雪的新玩法,皇帝看著看著也提起了興致,前湖後湖凍成硬如地面的天然溜冰場,令他想起,祖輩來自關外,皇族慣於在冰上嬉戲,有一道遊戲,他幼時玩得不亦樂乎,就是在冰上蹴鞠。
綵球一拋,兩隊人馬踩著冰刀持著彩旗沖綵球而去,因為皇帝參加了其中的一隊,太監們多是阿諛奉承之輩,只有作勢,沒有競爭,球不到皇帝旗下,也被送到皇帝身旁,過了半晌,便也無趣起來。
正覺得沒有意思,冷不防有人沖過來,掃去了皇帝腳邊的綵球,一個黑帽藍袍的小蘇拉帶著球飛速在冰上滑行。
皇帝二話不說,蹬開長腿,俯身向他追去。
小蘇拉滑冰技術很是熟練,雖然速度不是很快,但勝在靈活,專找人多的地方穿梭,皇帝身材高大,況且侍從見了他都躲閃,一下子還真拿不住他。
“你們都閃開!只留下那狡猾的奴才!“ 皇帝高聲嚷道。
眾人紛紛離場,那小蘇拉一點畏懼沒有,樂此不疲地撐著旗把球往遠處滑去。
皇帝一邊追他,一邊納罕,哪有這麼大膽的太監?他想起什麼,回頭一看,湖邊女賓席上已不見洛英的蹤影。
此時已猜到八分,他加快了速度,道:“好奴才,盡管放出本事來,陪朕玩得好,朕重重有賞。 ”
這小蘇拉正是穿了太監衣服的洛英,她回頭頑皮笑著:“好!說話要算數,你現在就放馬過來吧!”
果然是她,皇帝一發歡喜起來,一振足好似冰上的一支飛箭向她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