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是什麼人?堂堂大清國的萬歲爺!是八歲登基征服四海英明睿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聖主明君!哪是你可以隨便敷衍....”
說到這兒,顧順函打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老是忍不住提點她。誰也不知道他們倆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說得太多了,惹怒了她,架不住鴛夢重溫的時候皇帝面前告一狀,吃不了兜著走的是他。
“皇上今晚回駐地,要看的書你準備好了嗎?”
他要回來了!洛英倉促地站起來,樹枝低垂,勾住了她一簇頭發。
“哎呦!“ 她吃痛地叫一聲,來不及整理,任由那一簇發零散著,在顧順函的叨叨聲中往坡下走去。
收到參與木蘭狩獵通知的時候,她以為又要碰面了,緊張得好幾晚睡不好覺。
誰料木蘭這麼大,跟小半個北京城似的,後勤的隨行人員根本沒機會一睹聖顏。
不得不承認心頭時常浮起淡淡的失望和惆悵。每當此時,她不斷地咒罵自己:色迷心竅,腦子不清醒,瘋子。
太陽的餘輝尚在,月亮已迫不及待地升上了樹梢,曠野的草場,常見這樣日月同輝的奇景。洛英揣著書籍走了半個多時辰,來到禦營,守衛見了她的令牌便放行,說一早顧公公已經交待過了,讓她直接送書去皇帝禦帳。
遠處傳來歌舞嬉笑的聲音,那裡正在進行著盛大國宴,此次圍獵十大旗主齊聚木蘭,名為狩獵,實際上共商西征討伐葛爾丹之事。
他是主角,觥籌交錯間,時時刻刻運籌大事,她一邊走一邊想象。馬上又自責,想他做什麼。
門口站著兩個小蘇拉,其中一位她認得,是秦蘇德。德子熱情地迎上來:“姑娘送書來了!諳達不在,宴前伺候去了。臨走時交待讓姑娘千萬等著他回來,諳達要親自驗過書才放心,萬一有個差池,姑娘也來得及改換!”
她想起上次《通典》的事,覺得顧順函顧慮的是,便點了點頭,在德子身後找了個落腳地,站定等待。
太陽完全落山了,月亮越升越高,禦營燃著巨臂火炬,為濛濛月色添上了桔色的光輝,顧順函還沒回來,夜風倒已颳起來了,農歷九月,很有冬天的肅殺之氣,外罩的薄夾棉褂子不敵風寒,洛英不由自主跟那獵獵隨風的龍旗似的,顫動不已。
顧順函說過對洛英怠慢不得,德子見狀,忙引起禦帳門簾,道:“姑娘往裡頭站站罷。夜涼,凍著了可不合適!”
洛英伸脖子往禦帳內瞧,帳中除了一個茶水伺候,便無他人,風一吹,案幾上的香爐裡燻著的龍涎香若有若無嫋嫋地遞送出來。
她縮回脖子,說:“我還好,還是在門口等著吧。總管想是也快來了。”
說話間,一群人向著這邊走來。隔得那麼遠,即使暗色之中,也能看出走在前面身姿如青松一般挺拔的是康熙皇帝。皇帝回營,沿道的侍衛太監俱都跪迎,洛英退了幾步,貓在秦蘇徳後面,也跪下身來,她低著頭,心別別地跳,一個勁地自我安慰,自己不打眼,他不會發現她,又想,即使打眼,或許他也不會再在眾人中多看她一眼。
皇帝腳不帶停地進了禦帳,一群人也都魚貫而入,這些人中,走在最末尾的,是洛英的熟人,如蟬和顧順函。
等了片刻,覺得寒不能耐,這兩天身上不好,手足已然冰涼,她央求道:“德子,煩請你跟顧總管通報一聲,說書我已經拿來了,等著他清點。”
德子躬身回道:“姑娘,勞您等會兒。我諳達剛才看到您了,這會子他要伺候萬歲爺寬衣洗漱,忙過這陣子自然會來傳您。”
繼續等候,半柱香的功夫也不見顧順函傳她,夜涼似水,風刮在臉上有慄慄的感覺,腹內已涼如冰窟,腦袋更疼痛欲裂,終於德子掀了門簾,顧順函斯斯然走出來,說:“等了許久了?”
她咬著牙,勉強對付:“也沒有多久。” 便把手裡的書遞給顧順函。
顧順函藉著門口的火把校對,驗證無誤後,道:“沒錯,就這些。你回去吧!明兒換書再找你。記得,隨時候著,冷不防萬歲爺什麼時候要書。”
洛英行禮應“是”後,便行告退,此時身子僵硬得跟石頭似的,走一步,下腹沉墜地像要掉下來一般,拖著步子,行了不多遠,頭暈目眩,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
倒下去那一瞬,聽到幾聲低呼:“不好了,洛姑娘暈過去了!”
唉,又出一個岔子!千萬不要驚動他呀!她在昏迷前,又是遺憾又是擔心。
掙開眼睛時,身上蓋著明黃色的雲錦被,頭頂懸著淺黃色的垂紗帳幔,一條五彩遊龍在帳頂騰雲駕霧,她驚坐起來,什麼時候,又躺到了龍床之上。
珠簾聲動,一位粉色宮裝的女子走進來,定睛一看,正是如蟬。
如蟬走至床前,見洛英張嘴要說話,噓聲道:“姐姐噤聲,萬歲爺正在前帳批閱奏章,任何人不得發出聲響。”
洛英壓低聲音問:“我怎麼會在這兒的?這不是皇上的龍床嗎?” 。話畢,蒼白的臉上起了點血色。
如蟬的臉也紅了,過了小半會兒,以極細的聲音道:“ 姐姐這幾日不方便吧?剛才暈過去了,萬歲爺親把姐姐安置在龍床上,還給你搭了脈,說氣血淤滯,又遇了寒,才會這樣。讓你在這兒歇會子,恢複些氣色方可以走動。”
不免還是驚動了他,還讓他查出了這極私密的病症,一身的血都湧了上來,她兩頰坨紅,怕什麼來什麼,一輩子的尷尬全部給了他。
見她無話,如蟬道:“萬歲爺吩咐燉桂圓蓮子羹為姐姐補身,待會就著萬歲爺的夜膳一起送進來。姐姐,你有這樣的好福氣,妹妹這裡先給你道喜了。”
正不知如何自處,聽這話,倒不覺得戳耳,只是赧顏道:“胡說什麼呢?沒影子的事。”
兩人許久不見,絮絮輕聲聊了一會,未幾有人傳喚如蟬,如蟬便辭了她,到前帳當差去了。
洛英枯坐著,斂神靜聽前帳,因康熙話少,其他人等哪敢說話,只聽得偶爾有人走動。她心亂如麻,這樣下去怎麼辦?等他忙完公務來看她?再見如何面對?不如尋機會溜出去,只是禦帳沒有後門,從他面前堂而皇之地走恐更為不妥。
苦思無計,腦袋痛得眼睛都睜不開,身上也不舒服,這是她的頑疾,也就一兩天的折騰,過了今晚就好了。她閉上眼養神,不知不覺便神思恍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