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微雨,海棠花開,又是一年春好處。
越州太守府陳家內宅,位於西南角的一處幽靜院落裡,小丫鬟小蟬手裡執了把銅勺,已經在一叢薔薇花前站了很久了。
一旁掃灑的粗使小丫頭們見了,都忍不住過來笑嘻嘻道:“小蟬姐姐在想什麼呢,這麼入迷,這是要拿著勺子憑空變出水來澆花呢。”
小蟬這才回過神來,原來她已經傻站了這麼久了啊,她瞧了眼圍在自己身邊的四五個小丫頭子,不由得惱道:“小蹄子們,幾天沒訓,皮又癢了是不是?”
“生氣了生氣了。”小丫頭們嘻嘻哈哈地推推搡搡著,你拿掃把,我拎水桶,頓時作鳥獸散。
“哎,那水桶是我的!”小蟬舉了個勺子,喊道。
無奈那拎桶的小丫頭手腳太快,小蟬的話就像是耳旁風過,壓根沒被聽見的樣子。不過一瞬間,那小丫頭連帶著水桶,一起徹底消失在了走廊拐角處。
“真是的,這還讓我怎麼澆花嘛……”小蟬洩氣地一垂手。
“怎麼了這是,站這裡唉聲嘆氣的?”一個笑語盈盈的聲音自門房處傳來。
“月芽姐姐。”小蟬望了過去,那是她們這院裡唯一的一個大丫鬟月芽,打小就跟在她們小姐身邊伺候的,身份地位自然不是她們這種小丫頭能比的了。
小蟬看著她拿了個黑漆小託盤,上面兩個織錦袋子,心知那裡頭裝著的便是她們這個月的月錢了。
“姐姐這麼快就從大少奶奶那邊回來啦。”小蟬迎上去道。
月芽嗯了一聲,四下裡瞧了瞧,見沒其他人,這才附到她耳邊小聲說道:“王冰人又來了。”
“啊?”小蟬的臉都快要皺成一團了,她下意識地轉過頭去,視線越過那叢薔薇花,望向一扇月洞窗內,那裡,她家小姐正怔怔地坐著,盯著窗前的那一株西府海棠,已經看了很久了。
月芽順著小蟬的視線方向,也看了過去,然後微微嘆了口氣,感慨道:“這都是第幾個了。”
這也是小蟬的心裡話,只不過,她不敢說出口而已。也只有月芽,才敢這樣說,因為是她,就算這話被她們小姐聽見了,大概也只會一笑置之。
她們的小姐,就是這越州太守的千金,今年十七了,尚未許人家。要說相貌,月芽和小蟬都敢拍著胸脯作保,她們也算是跟著她們家小姐出席過大大小小宴席的人了,就她們親眼所見過的,能在容貌上把她們家小姐比下去的閨閣千金們,放眼整個越州城,那也是寥寥無幾。最多,也就那越州都督府蔡家的大小姐能比得一比了。
再論才藝,陳家也算是書香世家,家中女子,那也是要讀書識字的。小蟬進來得晚了些,怕是不知道,月芽卻是清楚的,她們小姐母親還在的時候,就是親自為她啟蒙的。後來夫人過世,老爺又接連外放,雖未再延請西席,可老爺空閑了的時候,那也是手把手親自教導的,甚至比對教導大少爺的功課還要上心,可見她們小姐的聰慧了。別的不知,她們小姐寫得一手好字,那可是連會聖書院的院長阮老先生,都親口誇贊過的。
就是這樣一個要相貌有相貌,要才藝有才藝,家世也不差的官家小姐,已經及笄兩年了,卻至今未有夫家。跟她們家小姐差不多年紀的閨閣千金們,不說嫁人,那至少,也都定了親事了。唯獨她們家小姐,啊,不對,還有那蔡家的二小姐——只是他們將門之家,嫁女兒嫁得晚,那也是常有的,那蔡家大小姐,也是到了十八才出閣的,所以真要論起來,還是不能比的。
“姐姐,”小蟬握了勺子在胸前,小心翼翼地問道,“小姐的病,到底是什麼病啊,為何不請個好大夫來,好生瞧了?”
月芽瞥了眼這好奇心滿滿的小丫頭,淡淡道:“進了這院裡,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問,媽媽們沒教過嗎?”
她口吻雖輕,可在小蟬聽來,卻是不比先前溫柔了,嚇得她趕緊低了頭,道:“是小蟬多嘴了。”
“去吧,別在這裡傻站著了,去小廚房裡看看,小姐的紅豆甜湯好了沒。”月芽口吻又軟了些,道。
小蟬趕緊領命去了。看著那小丫頭走遠了,月芽又望回了那月洞視窗,心裡哀嘆一聲,還是一轉身,拾階進屋了。
“小姐。”在放下了那兩包錢後,月芽進了書房,喚道。
“嗯?”陳緩緩早已飛走的神思,被月芽那一聲一喚,總算是回來了。她收回了視線,眨了眨有些發澀的眼睛,側身看向了月芽,笑道:“錢拿回來了?”
“拿回來了。”月芽答道,順手又給她添了回茶水。
陳緩緩捧了茶杯在手,這都快要三月的天了,她還是會覺得指尖涼涼。
“那給她們分了吧,昨兒小蟬還在叫喚,說是要去買幾個風箏,好預備著清明出去放,這下可有錢去買了。”她笑道。
月芽卻搖頭笑道:“她那幾個錢,大多都是要交給她家裡的,能留在她手裡的,怕是也沒幾個子了。”
“那也無妨,咱們多拿幾個錢出來,叫採辦們今年多去買幾個來,清明大家一起去放。”她說著一想,又搖頭道,“不行不行,這種事情,還是要交給哥哥的小廝們去辦,他們會挑。”
這邊陳緩緩說得很是起勁,一旁月芽卻沒怎麼聽得進去,直到陳緩緩連叫了她兩三聲,方才反應過來,忙應道:“小姐說什麼?”
陳緩緩也不說話,只笑眯眯地瞅了她半晌,直看得她心裡發毛,方才說道:“想什麼呢,我說話都聽不見了?”
“沒想什麼?”月芽飛快地答道,壓根沒過腦子,等她說完了這句話,才意識到,她撒謊的時候,一貫都是這樣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