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頂的人長發墜開在眉側,掃落的陰影隨風散在眼底,他看也沒看跪地忐忑不安的護衛,目光緊鎖在鷹川臉上,半晌後,終於站起了身。
收腳衣擺下,一雙木屐踩得碧瓦嘩嘩作響。
鷹川注意到他手裡的長杆煙鬥,表情微頓。
他記得,宮主只有在心煩意亂的時候,才會吸上兩口煙。就像他,只有在極其鬱結之時,才會放縱飲酒。
晃神間,頭頂傳來薄風遙一聲詰問:“鐘鶩跑了,這麼重要的事卻打算瞞著不向我稟報,誰給你的膽子?”
護衛嚇得慌了神,語無倫次地解釋:“屬下、屬下沒有知而不報,屬下是因為、因為鷹護衛說……”
“鷹護衛?”尾音拖長,語調還是那樣的漫不經心,但每一個字都像是刀尖劃在心上,嚇得人渾身戰慄,“你是不是忘了,誰才是夜安宮的主子?”
他話中有話,鷹川即刻明瞭。
嚥下喉間的晦澀,他也跟著抱拳跪地,求情道:“屬下憂心宮主傷勢,所以擅自隱瞞訊息,是屬下考慮不周,與他人無關,宮主若是要責罰,鷹川自願領罪!”
那護衛感動得眼眶發熱,鷹護衛冷麵少語,訓練屬下苛刻嚴厲,但其實是個心善的好主子。不像宮主,看著漫不經心,卻是能笑著送人下地獄的狠角色。
不想鷹護衛為此受罰,護衛雖然害怕,卻仍然抖著聲音攬下罪責:“不關鷹護衛的事!是屬下考慮欠周,稟報不及時!懇請宮主責罰屬下!”
“住口!”鷹川擰眉呵斥,他和薄風遙好歹從小認識,並肩作戰這麼多年,犯了再大的錯,薄風遙也會念及情分放過他,可一個小小的護衛,自說自話要領罪,不是找死是什麼?給護衛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趕緊走,“還敢跟宮主頂嘴!下去自領十鞭!”
護衛委屈地縮縮腦袋,踟躕了一瞬,還是依言行事。
然而,不等他起身,就被薄風遙一句話再次打趴:“誰準你走的?”
輕飄飄的一句話,卻讓人腳下霎重百斤。
護衛匍匐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乖乖聽著屋頂上的人一字字道:“我不過走了一個月,夜安宮的規矩竟全亂了。來人!”
頃刻間從四面八方湧來護衛,整齊跪地,聽從命令。
鷹川在這時抬了頭,日光從東方緩緩升高,刺目地亮。
那人逆光而立,居高臨下看他時,神色冷然。若說這模樣淡漠得叫他心底發寒,那麼接下來的一句話,便徹底將他推進冰窟。
“這兩人帶下去,各行五十鞭。另外,鷹川剝去宮中大小職務,關押地牢,聽候發落!”
鷹川在夜安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喚他聲主子也不為過,怎麼會突然受到如此嚴厲的懲罰?
就因為鐘鶩逃走,他選擇知而不報?可宮主放權,他以前遇事也經常選擇擺平後再稟報。
怎麼……
有護衛想求情,心思被薄風遙一眼看穿。
看來,果然如暗線所言,鷹川在宮中深得人心、呼聲高漲,就快顛覆他的宮主之位。
這些他其實不在意,兩人都失去雙親,一同在師傅的庇護下長大,又並肩作戰北上奪京,早已是情同手足的生死之交。宮主誰來當,又有什麼區別?
他真正在意的,是他昨夜看夏雲珠的眼神——專注得,連他的到來都未曾察覺,他明明,沒有斂息……
鷹川對夏雲珠有情,他知道。
若當時夏雲珠答應鷹川的求親,他不會橫刀奪愛,甚至會將二人婚禮辦得前所未有的隆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