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讓炎平帝眯起了眼,他看著眼前這個平日裡十分得用的青年,神情複雜。
明遠侯府被抄家滅族後,崔洵遭受的一切,他一直很清楚,若非他當時遊學在外,又有許多大臣苦心求情留崔家一條血脈,他不見得能活下來。
然而,世事奇詭,留下性命的崔洵最後到底絕了崔家血脈。
他面上申斥處罰不懂事的兒子,其實根本不將這一切放在心裡。
等崔洵苦心孤詣的爬到他面前妄圖求一條生路時,他看熱鬧般,將人放在了身邊。
這只是他心血來潮時的一場遊戲或樂趣,等玩夠了看膩了,自然也就拋開了。
後宮之中擔心崔洵罪臣之子身份的人不少,每個都頻頻在帝王耳邊囉嗦,提醒他小心崔洵心懷異志,提醒他小心安危。
對此,炎平帝膩味得很,不過一個區區崔洵,他還掌控得了,即便放在身邊,這人也不能損及他分毫。
他能滿足的,只有他看戲的樂趣,或者偶爾拿他閹人的身份打趣作樂,看著天之驕子一朝跌落泥濘被人輕賤踐踏,當真是不錯的消遣。
雖然將崔洵這個危險人物放在身邊,但炎平帝也從不失警惕。
對炎平帝來說,他自來惜命得很,江山,權力,美人,他哪一樣都還沒享受夠,怎麼捨得將自己的性命置於險境。
然而,漸漸地,他過足了癮,也膩味了崔洵的存在,隨著崔洵逐漸展露才華切切實實為他辦妥了幾件事之後,他想要殺掉他。
做閹人奴才的崔洵,他可以容忍他活著,但聰明有腦子的崔洵,不能活。
最近,他很多次都想找機會殺掉崔洵,他的聰慧和隱忍讓他佩服震動的同時隱隱心憂,這樣一個人,一旦放虎歸山,只會成為心腹大患。
然而,他到底養虎為患,輕易不能殺他,他早已在朝野內外將崔洵立成了靶子和榜樣,有太多朝臣盯著他和崔洵,不能容忍他在如此侮辱輕賤勳貴之子後再暗害他的性命。
被自己的妄自尊大和極端愛好顏面的性情坑了的炎平帝,只能被迫暫時隱忍,更何況他金口玉言在前,還當眾允了崔洵一個恩典,處置起來更得慎重。
此刻,崔洵跪在這裡求他饒過蘇怡安性命,炎平帝突然有了新的想法。
他看著跪在身前的崔洵,溫聲開口,“既然是救命之恩,那確實該償還恩情,但崔洵你當知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朕金口玉言下的旨意,可不好朝令夕改啊。”
炎平帝的意味深長聽在崔洵耳朵裡,可謂是意圖昭昭。
他又行了一禮沉聲道,“陛下,此前您曾經親賜奴婢一個恩典,今日事關緊急,奴婢厚顏,求陛下允了奴婢用這個恩典換回蘇姑娘性命。”
“如此,倒也可以。”炎平帝視線落在神情怔楞的蘇怡安身上,莫名一笑,溫聲道,“知恩圖報,古來佳話,既然如此,那朕就饒過蘇怡安性命了。”
“不過,”炎平帝話音一轉,看著蘇怡安道,“你既救了她性命,那日後你們同在一處也不錯。”
“蘇怡安,”炎平帝出聲喚人,“朕將你賜給崔公公做對食如何?”
蘇怡安看著彎腰垂頭跪地的崔洵,視線慢慢對上炎平帝,這個仇人的眼中寫滿了惡意與玩味,似是十分期待她的答案。
喉嚨似是幹渴又痛,蘇怡安張了幾次口,都幹啞得說不出話來。
在越來越安靜凝滯乃至緊張的氣氛中,她終於一點點的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謝,謝過陛下恩典。”
這句答複,讓炎平帝徹底滿意,他袖子一甩,帶著身後一群人浩浩蕩蕩的離開了。
蘇怡安的性命,他可以饒過,但這樣一個女人,不能放出宮,也不能交給其他男人,配崔洵正好。
如今兩人成了對食,至於那給了崔洵救命之恩的女人還會不會再感激他,炎平帝可當真是期待極了。
空無一人的殿內,只剩榻上的蘇怡安和地上跪著的崔洵。
蘇怡安不動,目光失神,崔洵則慢慢從地上起身,看著她,緩緩靠近。
此刻的情形,崔洵突然不知該如何開腔同她說話,他是救了她沒錯,但也徹底斷了她的路。
上次分別之後,他就再沒見過她,如今自然也不清楚該從何說起。
他只能按照最初的想法,坐到她身邊,動作溫柔的將她攏進懷裡。
“好了,沒事了,一切都結束了。”他慢慢抱緊她,輕柔的安撫,“別害怕,有我在。”
一聲又一聲的溫柔安撫中,蘇怡安眼睛裡映出崔洵笨拙安慰她的模樣。
她眨了下眼睛,淚珠滾落,一直抱著自己的手終於慢慢分開,緊緊勒住了崔洵。
她還活著,但是前路,卻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