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是熟悉的鄉村景緻,濃霧彙聚成一叢又一叢黑色的植物,血色的眼睛藏在濃霧之後,能聽見什麼龐然大物沙沙遊行過地面的聲音,似有唱經傳入耳中,去分辨時卻發現只是無意義的音節,融合為詭異的黑暗樂音。
以諾覺得自己像是奔跑在歷代文人描述的煉獄中,而且是絕對沒有解脫的煉獄。
全是無盡的黑暗,以諾看見自己正在被墨色侵蝕,就像是一種特殊的傳染病,以實質化的陰沉感染著一切。
唯有卡特神父是明亮的。
以諾懷抱著僅剩的光明,但這份光輝很快便會隨著擁有它之人的生命結束而消逝。
神啊,救救我,就算我不配得到您的垂憐,也求你降下奇跡的恩賜,挽留我最愛的導師,以諾的心無聲哭嚎。
而頭頂的層層黑雲能夠阻攔一切的祈禱聲上達天堂,同時會因為天幕下的絕望越積越厚。
不會也不可能有人能救以諾於水火,就算有神,此刻大概也僅是看著,甚至不會分出自己的同情。
一線夜燈的光亮從眼前閃過,以諾的眼中終於又閃爍出希望。
到了,到了,這次是真的到了。
以諾撲到醫院的門上,一隻手托住卡特神父,另一隻手用盡力氣拍打:“醫生!我們這裡有重傷的人,開開門!”
想象中奇跡降臨的場景並沒有出現,回答以諾的是沉默,久久無聲。
恐懼一瞬攥緊了以諾的呼吸,像是瀝青被緩緩灌注入口中,一點一點凝結,榨幹最後的呼吸能力,使人陷入徹底的絕望窒息。
“醫生……醫生!”以諾的手戰慄不止,仍舊在用力拍打,“我是教堂的以諾,你還記得我吧,求求你開開門,我真的需要你的幫助。”
門仍舊緊閉著,不肯給出一絲可能。
“求求你們,開開門啊,求求你們,我們真的需要幫助……”
掌心出現了血跡,在醫院的門上留下淺淺的血色手印,層層疊疊,隨後拖出一道又一道血痕。
“就這一次,求求你們,求求……”
以諾哽咽起來,雙膝支撐不住地半跪,靠在醫院的門上,同時將臉緊緊貼在門上。
“救救我們,救救神父……”
鑽心的疼痛突然自耳側傳來,打亂了以諾的乞求,以諾一下站直身體,腳邊有什麼咕嚕嚕滾過,定睛看見是一個尖銳的石塊,一線血跡從以諾耳根淌下。
以諾茫然地回頭,看見數十人滿臉兇悍地站在那裡,手中舉著各式武器,這些都是鎮上的熟人,此刻卻惡狠狠地盯著以諾。
“放下你手中的罪人,離開這裡,我們相信你和猶尼耶執事一樣是被蒙騙的,”領頭的人站出來,“不然你只會落得和他一樣的下場。”
“你們……在說什麼?”
又一塊石頭精準地砸向以諾,在他胸前留下一塊汙漬。
“卡特·奧利文是一個披著神父服的惡魔!你還不明白嗎!放下他!”
“放下他!放下他!放下他!”人們在怒吼,不斷逼近以諾。
“你們瘋了嗎?”以諾試圖和這些人講清楚,“卡特神父怎樣關照這裡你們都忘了嗎?他怎麼可能和惡魔有染!”
“那不過都是偽善,為了讓我們放下戒心成為惡魔的飼料。”
“你們……”
以諾看見人們舉起了手,全是大大小小的石塊,瞬間他意識到任何解釋都是徒勞無用,這些人不知道受到了什麼蠱惑,已經完全喪失了分辨能力。
這些人在以諾眼中的形象也變了,臉龐成了一個又一個狂笑的假面,有著誇張的巨大眼睛和嘴巴。
在雨點般密集的石頭鋪天蓋地落下前以諾擁住卡特神父,以身體築起一道壁壘。
疼痛濺落在身體各處,密密麻麻,毫無抵禦可能,以諾只希望自己堅持得再久一點,遮擋得再廣一些,一絲一毫的傷他都不想讓卡特神父受到。
意識開始模糊,以諾嘗到了口中的腥甜,他覺得唇齒滾燙,血液如同化作了燃燒口腔的火焰,像是吞嚥巖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