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萬民跪向北方哀哭不絕,生於七夕,死於七夕,李從嘉一生註定是千古傳奇。他於國不見大功德,卻是一身夜雨未霽,他註定是要留在人心上的。
濕寒的巷子裡,紅梅枯盡。
偌大的宮殿,趙光義手捧一襲江南天水碧衣獨自緩緩走過。
先皇之像,燃香三柱。“大哥。”
李從嘉帶血的衣裳捧在手上,忽地重如千金。“來人,葬隴西郡公於北邙山,贈太師,追封吳王。”
下官領命而去,趙光義抬手,“等等。”
“皇上還有何吩咐?”
“將此天水碧送於先皇永昌陵中同葬。”
“是。”
趙光義看著畫上之人劍眉依舊,“既是葬不得一起,趙匡胤,下一世,記得去尋他。”佛言三世因果,前世各修因。
流珠一人獨於一葉扁舟之上,江水浩湯,緊緊握著當日他曾留下的那一方綢帶,上面心血而書二字,是他此生最後一次書寫,“活著。”
面向南方,闌珊年華,帶著他們的信念終於回到了江南。
問君能有幾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人生虛空大夢一場,夢中月下眉眼依舊,皓腕凝雪,碧衣傾國。微微笑起,江南三月阡陌飛紅。
流珠蕩舟於秦淮河上,鬆了手去,看那曾經驚豔三千繁華的山河錦緩緩沉入了水底。少年時候,金殿之上山河錦繡碧衣抬腕,風華動九霄。他的骨,他的魂,他要回到江南。
“可曾嘗過桃花的味道?”
“苦澀。”
李從嘉下葬那一日晴明,無風無雨,趙光義站於皇宮宣德門上俯瞰九州雲動。袂颺衫舞誰家鬥酒十千,金樽蛻歡顏。
頂點,他也終於站在這山河萬裡的頂點恩澤眾生,遙遙地飛起了滿天素白,竟是分不清楚是飄了雪還是他的喪禮飛白。
華夏之邊,一眼看盡滄桑千年。
趙光義伸出手去,張開五指,這天地一方雲動俱在他一手之間,忽地死死握緊,胃間抽痛,曾經有人為他親身燒艾,有人拍著他的肩說,“是大哥的錯。”
江山如晦。
如今只剩他一人。
就連李從嘉也用盡最後的心力赴他七夕之約。
那襲煙雨一色的人走了之後,這世間再也沒人知道自己是誰。
指尖不放,再松開去,虛空,都是虛空。遙遠的山川日月,他只是這城門上的可憐人。無人知道他是誰,他所能夠獲得的一切真心真意都被自己抹去了。
他以為趙匡胤的恩惠都是屬於那個死去的孩子,可是其實趙匡胤本就知道一切,他真心想要去對他好,他視他同如手足一般。
難怪,登基那一日,李從嘉送來的一卷白紙,上面只有四個字,山河永寂。
這也是他父皇病死南都之時留下的話,四個字,一世最後悟得出。這不是你的故事,從一開始就與你無關。
“罷朝三日。”趙光義冷冰冰地扔下這句話。
經年而後,趙光義五世玄孫趙佶,文采,瘦金體書法獨步天下,挺拔秀麗,飄逸犀利,公元1126年11月,金軍大舉南侵,攻破汴京,金帝完顏晟不惜一切擄走徽宗禁於金國。
手腕之上,淺淺的一道胎記,說是落胎的時候便有了,像是疤痕,斜長開去。遙遙地,狂沙肆虐,烽煙過盡,有人迎風而立,見他腕間,一笑不羈。
“正月裡給鐘情的人喝了這湯,縱使來生也將憑這桃氣再能尋見彼此……”
“國破,萬人血債,如今趙光義的後世都付出了代償……”
那一世恣意揚眉而立的人不改分毫霸氣凜然,向著他伸出手去,“我終於再尋見你。”
萬古靜默,山河永寂。
——全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