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六章 幾殘尺素中)
趙光義笑意更甚,“大哥放心,違命侯清骨傲然,不過是為光義彈了只曲,飲了些……酒罷了。”
趙匡胤反複地想從他目光中看出些什麼,卻只是一泓激蕩而起的狠絕再無其他,他甚至還記得那年樹下的孩子有些怯懦卻又好奇地目光,說著一切都隨大哥,大哥所想亦為他所想,同他手把手去雕了兩個鐲子玩,小小的玩意就能看見他真心實意地歡喜。
如今這人滿身煞氣,開口便是讓人無言以對。
“趙光義。”他背過身去,“你如此亦算得結黨為患,大哥現下命人綁了你去也不為過,你知我不想走到這般地步……放李從嘉走。”
“不放!”這一次幹淨利落,擊碎一室苦澀茶氣,許是不知聖上忽至,內侍不及換些新的來,這口鼻之間都是幹凜。
“好!這便是你逼得我!”他望著他裘衣之下空蕩蕩的手腕,他早便是不願再帶著那信物了,“趙光義!你當真非要走至這一步不可?”
“生氣傷身,大哥,你這話可是好笑,光義倒也想問問,大哥當真要為了他與我反目?”
“他……他與你所想之事本無關系!明白說吧,趙光義,你想要這江山是不是?”他劍眉微挑,看著自己牽掛了十數年的孩子,如今站在這裡威脅自己想要搶到他看得的一切,“你也有自己想要的東西,大哥竟然一直都忽略了這件事。”
他還是這樣,等著伸出手去送些恩惠給趙光義。
他恨死了。
他不想一輩子都要靠別人給的東西過活,每個人都有慾念,趙光義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慾念,他不知道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起要全然顛覆看似平靜的一切,必須摧毀一些東西。
才能覺得現下的自己還活著。
“別再說這些前塵舊事了!毫無用處。今日你我站在這裡已然是一切都沒有回頭之路,既然大哥明白說了,光義也便直言,違命侯飲了我府上的毒酒,昨夜三更時分,一日之後滿了十二個時辰縱使大羅仙丹也救不活李從嘉,所以……大哥,你現下縱使還有一時之勢降罪於我,我不歸晉王府,不但各方勢力即刻而起,而且我府中之人殺了他還不是舉手之勞?”
“各方勢力結黨篡位,毒酒要挾,好!你倒是樣樣用盡了!”
“大哥當日也深諳此中緣由,為了這方天下,誰不是用盡了手段?”
“甚至不惜……斷了這手足之情?”
趙光義微微側了眼去,並不再看他,“……不惜!”
“你如何網羅這方黨羽死心塌地?”趙匡胤轉身去書案之後取出一物。
“大哥九五之尊早忘了舊日裡的事情,王饒……一朝獲罪,他亦是曾權霸一方的節度使,各方殘存勢力蠢蠢欲動,亦都是武將出身,大哥容了我這一時,即刻便是長成參天,如今光義思量,也並不一定就輸了什麼……”
那人手捧黃綢錦盒一隻,“你不過便是想要這方沉金的座椅罷了!”手指輕拍那龍椅之背,“大哥備下這傳位詔書,今日立誓藏於正殿金匾之後,日後必將由晉王趙光義繼承大統。”
趙光義冷眼看著那傳召錦盒,只見他推門命王繼恩呈於前殿趙丞相之處,“大哥今日想來也是一番思量過的。”
那平日裡從不容絲毫進犯更不要說威脅的人竟然就真的禦書金匾,放於正殿匾額之後,他背對於趙光義,“我一直同當日一般,大哥與你本不該分開彼此,這江山原應日後交與你手……”長嘆一聲,“如此你可放心,放他出府。”
龍紋祥瑞門上縫隙間透進的昏惑光影打在趙匡胤面上,一半陰沉,另一半卻是近乎遺憾。為什麼……在他得到了一切之後,卻發現他們都不再是原來的樣子了。
他想留住趙光義,可是他丟了他,終於尋見了,他卻再也不是他。
他也想要好好地守住李從嘉,想看他微微一笑舉腕傾城,想看他臨風把酒,重瞳如魅,可是他卻是被自己傷了一切,負著這萬人的血仇掙紮無法。
重巒之巔,一掌之間,趙匡胤緩緩閉上眼目,他也還是有握不住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