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匡胤說服光義等在山腳下,自己上鳳凰臺去,本來趙光義不肯,又不是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難道自己的弟弟也要回避。可是趙匡胤說一不二,便是不許他跟來。
這事情越發地奇怪,徹底引起了趙光義的興趣。他聽兄長之話等在山下的小茶鋪裡。為數不多上鳳凰山遊玩的旅人見得天色暗下來也早就離去,一時茶鋪裡只剩得趙光義一人,他正坐在那裡想著前因後果,卻突然聽見馬車聲,藉著僅存的天光能夠見得雅緻的素色,用金玉為飾,不張揚卻明確了顯赫的身份。
趙光義有些期待,這便應該是安定公的作風,果不其然,慢慢下來一身碧色衣服的人,恰是以背對著自己的方向,他此時看不見李從嘉的面容。
下車的時候許是牽扯得外衫滑下了一些,李從嘉不經意地順勢抬起腕子將衣服理好,這一個動作讓趙光義猛然愣住。
都說是安定公一腕可傾天下,這一個細微的動作間的的確確讓趙光義徹底嘆服,果然是風姿絕佳。
引得這鋪子裡呆坐的夥計都睜大了眼睛。此地何時有了如此貴客。
直到嘆完了那腕子,趙光義才心下一沉,果然……他戴著那木鐲。
趙匡胤將他送給李從嘉也便罷了,李從嘉竟然真的日日戴著。一時之間千頭萬緒湊在一起,有些憤恨還帶些不甘心,趙光義無法不多想。
雖然此人當真襯得絕世這兩個字。即使趙光義從見他下馬車一直到他上山,都一直看的只是李從嘉的背影。
清淡得隨時像要隱去的輪廓,秀雅入骨。
飄篷要隨著去,李從嘉當然不肯,隨行的兩個護衛見得天色愈發沉下來,堅持必須要隨其上山,否則這深林之中會有什麼事情任誰也想不到,李從嘉一時沒有辦法,只得說好見到了相約之人他們便先退去。
碧色衣裳的人緩緩走在前面,護衛隱在一旁樹林中慢慢地隨他而上。
鳳凰山並不高,多登些石階便可上得山頂,頂上有一方最大的觀景鳳凰臺,歷來是文人雅士喜好會友登臨之所。
此時正值春季,漫山杏花如血,花開盛及而幾近妖異,白日裡蜂蝶肆意堪稱風景絕佳。只是這夜晚上山倒還真是少見,恐怕也就只有自己,李從嘉自嘲地笑著拉緊外衫,山上清風拂面,倒也愜意。腳下的石階一路蜿蜒而上,雖不高也還算須得走上一陣,李從嘉感覺到手腕上的木鐲隨著動作輕輕地搖晃,的確遠不似紫檀木該有的沉重,它雖是珍品,卻很是輕盈。
我答應過你,縱然我知道真相便也要說到做到,我會一直戴著它。
暗暗地不知道還能說給何人聽,心底的聲音卻愈發明晰起來,不管趙匡胤今日要告訴自己什麼,李從嘉都想要告訴他一件事,其實自己一開始便知道李弘冀要殺自己的決心,亦知道趙匡胤本就是要殺安定公。
那一夜他並不是湊巧自己獨行於入了夜的金陵小巷。他是因為李弘冀相約,太子說和六弟隔閡多年,總要有個機會慢慢地說清楚,李弘冀傳信聲稱如若李從嘉還肯一敘,便去到那條巷子,見得有太子府的馬車等著上去便好,不要聲張,如今人心難測,切不可讓人覺得太子和安定公有什麼圖謀。
可是李從嘉去了,什麼都沒有等來,他等來了趙匡胤。還撿到一個古怪的瓶子。
唯獨不明白的是那些黑衣殺手,或許是太子哥哥突然又改了主意。
總之無論如何,李從嘉一開始便知道,自己和李弘冀早已回不去。
你看我多傻,明知道要輸,還非要賭。
所以趙匡胤,不是我欠你一命,而是你其實早在一開始就欠了我,我不是非救你不可,甚至只需要喚一聲,那一夜你便早就死了。可惜我那時候握著那沁骨的瓶子失望得過於傷心,我還沒有被自己的親哥哥殺死之前,便不能看見有人死在我眼前。
就是這樣固執並且孩子氣的想法,李從嘉就是想著要證明這世間還有人珍視人命的重要,他不能讓一個人不明不白地死在暗夜的陋巷裡,何況是因為自己死在那裡。
所以李從嘉一定要救趙匡胤。
縱然一開始,我便知道你要殺了我。
卻沒想到,最後的最後,還是牽連的紅袖死在自己面前。
空餘嘆息。是對是錯,又與和人說。
遠遠地,李從嘉能夠望見至高點鳳凰臺四周燃燒的火把,獵獵發絲隨風輕揚之際,那一目重瞳中映出一身霸氣負手眺望金陵的劍眉男子。他站在那裡便有俯瞰天下的氣度,何況這氣度令人信服。
李從嘉已經能夠清楚地望見他,那鳳凰臺周圍滿是火光,映得那一方小小天空通明可見,天色已經黑下來,除了鳳凰臺之上,四下滿是林木密集,天色一暗便徹底幽秘難言,此時更加陰暗無光。
他在明,他在暗。
李從嘉看得見他,趙匡胤卻看不見他。
突然有人從身後猛然沖出,帶著怨毒的目光在黑暗裡格外陰森滲人,李從嘉還來不及做出反應便被他手中冰冷尖銳的東西刺入身體。
血。
“李從嘉,你害死紅袖的時候可想過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