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誰能役役塵中累
趙匡胤突然沖過來在他腕子上扣上了什麼。
卻是個很樸素的紫檀木鐲子,李從嘉一眼便瞧出這定不是俗物,但也還看不出什麼奇怪。“你……”他想問些什麼,可是自己……。
為什麼沒有死。
李從嘉站在那裡冷眼看著自己的影子,生生被個木鐲墜在人間。他詫異不已。看向那酒杯,質問趙匡胤,“沁骨?入淸歡,若有毒則紫檀可解,無毒紫檀與合歡花液遂成劇毒?”
趙匡胤沒想到原來李從嘉探聽到的遠比自己想得詳細。他竟然知道若酒有毒紫檀可解,他還執意用瓷杯。
那是真的不如歸去。
他更加堅定了把那鐲子給他的信念,“戴著他,就不會死。”他按住他的手。“紫檀解毒,這鐲子特質而成,有解藥可壓製毒性。”
李從嘉顯然是疑惑的。他看著那小小的鐲子並沒有見得什麼出奇之處,亦並未察覺出它能夠壓制住什麼。
可是自己分明沒有事。
他望向那一壺酒。
趙匡胤見他的疑惑絲毫不以為意,“你不知道的事情很多。”那指尖敲擊在桌面上發出清脆地響動,突然轉念問他,“可曾見過雪落?”
李從嘉搖首。
“這江南溫潤,哪裡見得那般景緻,千裡飛霜的冰寒都集於這小小一瓶。”趙匡胤將那酒瓶徑自放入懷中,並不再讓李從嘉端詳,忽然想起塞北的雪花,輕輕揚揚,拂衣而落,很想有一日能夠在那重瞳裡看雪飄千裡,只是怕要凍壞了他。
“你這算救我?”他卻只問他這一句話。趙匡胤啞然,李從嘉當然知道他今日不死後患無窮,不論是哪一方面,李弘冀忍得這一次,卻不可能真的放棄。“趙匡胤,你救得了我一時,救不了我一世,更何況,長恨此身非我有,我並不認為這樣做有什麼意義。”
那碧色的人毫不猶豫地想摘下那鐲子。
趙匡胤止住他的手,“我不是要救你,同等交換。”他說的很隨意,好像是一場再普通不過的交易。“我知你不願受人恩惠,你若要求霓裳羽衣舞,那便以命來換可好?”
李從嘉那一目重瞳閃現出了些驚訝的光,他打算以此相挾麼,“命?”
“不錯,只要你帶著這木鐲一日你便一日不會死,我離開金陵後便替你想法尋到霓裳羽衣舞,若是在此期間李從嘉死在他人手上,那便是你不守信約,娥皇就一世也別想得到那譜子。”
李從嘉放下手,“你就這麼確定你能尋到那譜子?”
趙匡胤不說話,“換,還是不換?”
“好。我活著。”
這一句話清清淡淡地飄在空中,卻突然讓趙匡胤放下一顆心。
他張開手擁他入懷。
只是長出一口氣,慢慢地抱著他,嗅見他發間衣裳上的紫檀香氣,幽幽然然聞之心安。喃喃地靠在他耳畔說給他聽,像是把心底的話都拿出來見光,“從嘉,活著。”
他安靜且柔順地靠在他懷裡點頭。看不見表情,卻異常地安定。
趙匡胤繼續說,“若我活一日,你便需活一日,我不取下這鐲子,任何人都碰不得。”李從嘉依舊頷首不言。心裡確實溫暖。
這個人,很真心實意地希望他活著。不為皇權榮華,他只是此時此刻,很認真地希望自己活下去。
這樣被人期盼的心情,很暖。
李從嘉的嘴角分毫不差,笑容無雙,抬起自己的手,終究還是同樣擁住了他。
那山河錦的人。那天下。我統統都要。趙匡胤告訴自己,他要給李從嘉一個天下。
“趙光義怎麼辦。”李從嘉突然驚醒。
“別說話,相信我,我不會讓我自己的親弟弟送死。”趙匡胤很是輕松,絲毫沒有擔憂。彷彿一切成竹在胸。“我很快就要離開了。”他不是這南國的人,也不是這小小一方地方困得住的金鱗。李從嘉早知道。可是真的聽得了,卻有些惆悵。習慣了身邊危險的存在,不過短短數日而已。可是他在身旁便總像是迷戀上一切危險的事物,那是懸崖採蘭的心馳神往。他問他,“雪是什麼樣子?”
趙匡胤不答只輕輕搖頭,“明日傍晚,鳳凰臺上見。”他松開李從嘉俯身取劍。
那一目重瞳微微一動,“明日?”
褐色的人轉過身去推門,器度豁如,臂上流血不止的劍傷被他隨意地以布包緊,李從嘉見得他的血,同樣感覺到自己肩上清晰地疼痛,他記得他咬住他不放的神情,記得趙匡胤瘋了一樣想要把他徹底毀掉,那來往間的觸感猶在,心情卻忽地平靜下來。
趙匡胤邁出去的時候終於還是停下,不轉身,“就當作是臨別的禮物,明日,塵埃落定。”隨即大步邁出去,那門就那麼敞開著,“若蒼天不負,終有一日你會見得雪落千裡。”李從嘉聽得他如此說,眼神愈發像清明得像個孩子,直直地看見他翻身而去,趙匡胤最後一句話聲音洪亮,“我不是他,我不會讓自己的兄弟失望。”
李從嘉會心而笑,慢慢地走出去,見得那春風拂柳,心情甚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