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披衣出戶行
娥皇一直未曾真的入睡,聽見李從嘉走出去後不一會兒,她也輕手輕腳地起身穿好繡群,走到那方才碰掉了書的架子前面。
她定定地看,還是抬起手拿下了書冊,都是許久未動過的舊籍,藤架內側已經積了些灰塵,簌簌地鋪散在日光下。娥皇摸到裡層那冰冷的瓶子,再次拿出來靠近了窗子細細端詳。像是玉一般的質地,卻又詭異地散發出滲人的寒冷。日光下她幾乎能夠看見它周身籠罩的淡淡白色寒氣,只不過一會兒的工夫雙手又變得冰涼至極,那種寒冷像是活得一般。娥皇分明感覺出這瓶子的與眾不同,寒氣漸漸地順著手散發出去,像是要鑽入身子裡去,她驚得扯過一旁的一塊錦帕將其緊緊地包裹起來這才減輕了恐懼。
慢慢抬起來搖晃瓶身,能夠感覺出是液體。她知道有異並不敢隨便地開啟瓶口,可終究對瓶裡的東西太過疑惑好奇,這就好像是一種不安的隱喻,她總無法停止關於適才那場噩夢的聯想。
自從那個人莫名其妙地進了府裡,很多事情就變得不一樣了。娥皇不能明確地感覺出究竟發生了什麼,可是她相信直覺,女人總是對一些說不清的感覺分外執著,這樣古怪的東西一定與趙匡胤有關。
她將帕子包裹住的瓶子放入袖中,隨即對著鏡子理順了秀發,勾勒出能夠外出的清淡妝容後就推開屋門,四下無人,許是他怕驚擾了自己安寢,讓下人們都退下了。
再好不過,她只想盡快弄清楚整件事情,並不想讓李從嘉發現什麼。心裡惦念著要快去快回。
粉色的紗裙急急地掠過花廊,向著偏苑而去。
此時的趙匡胤正倚在床上看那一隻幼年所雕刻成的木鐲。它如今被自己隨身攜帶。
他還在等,若是李弘冀昨晚在門外真的聽見了李從嘉的那一席話,真的能夠收回成命,這會兒也早該送來訊息了。可是什麼都沒有。
整件事本是他們南唐皇室自己的紛爭,爾虞我詐又與趙匡胤何幹,他不過是替人賣命換得自己兄弟的安穩和太子許過的榮華。當然不會只安於這麼一片狹窄天空,可是南方目前剛好可以作為一塊跳板,今日暫時的依附於太子對日後他的天下大計來講會是個很好的引子。這一切的一切都順理成章,他僅僅是要完成太子的命令而已,李從嘉的生死不過只是太子口中的一句話,不該對自己有任何的影響,可是這一次,趙匡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猶豫。
或許他,並不想看李從嘉死。
趙匡胤百無聊賴地倒在那裡,也許是天意吧,那一夜,偏偏要遇見那些黑衣人。他一向謹慎竟然遺失了自己隨身攜帶的沁骨,只得等到太子遣人來送毒酒。
若不是如此耽擱下來,或許李從嘉早就已經死得無聲無息,心疾的症狀是最常見的猝死緣由了,或許此時金陵城中應該是四處吊念英靈早逝了吧。
恰在他無奈苦笑搖頭之際,叩門聲響起。
門口還有些猶疑的響動,這一次會是誰?趙匡胤猛地從床上坐起身,第一個念頭閃現出的竟然是那一抹淺碧,很快又被否定,除非李從嘉真的失了瘋了,方才剛剛被自己驚嚇自此,若還能回來那當真是迷了心智。會是……?短短的瞬間千頭萬緒都不切實際。
“誰?”短短的一個字擲地有聲。
“有事請教趙公子。打擾了。”女子輕揚的聲音。
事情變得越發有趣了。趙匡胤坐在桌旁微微眯起眼睛看那窄窄木門中間的一條細縫,粉色的光影晃動。竟然是她。
“趙某恭迎夫人。”話說得謙卑卻並未真的起身相迎,甚至未曾前去開門。態度再清晰明確不過了,他知她身份,放在嘴上,但是別妄想他當真能夠放在眼裡。
娥皇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不去和他這般不懂禮數的人計較,還有更要緊的事情要問清楚。她自行推了門進去,抬首遇上了趙匡胤探查的目光,他坐在桌旁不動聲色,劍眉英挺,全然不似那等卑躬屈膝的低等小人。
可是他很危險。
娥皇撫平袖口上的褶皺,微微一笑落落大方,果真是大家閨秀自由養成的良好教養使然,天大的事情面前也要不是了氣度。
趙匡胤還是能夠覺察出她此時此刻可能是在懷疑寫什麼,抑或是知曉了些什麼,娥皇遠不似那一天清晨在露園中他所瞥見的那般無憂嬌豔,那採露的女子此刻故作鎮定可還是逃不出他犀利的目光,畢竟也是走南闖北拼過來的人,什麼情勢沒見過。她的私下來訪可說是於禮不和,恐是不得已為之。
“夫人所為何事?”房內被人收拾得很好,看不出方才那一場隱秘地糾纏掙紮,地上破碎的一切也已經被人清掃過,安然如常。趙匡胤倒是要感謝,如果還是一地狼藉,自己還真的不知道如何向他的夫人解釋。他可不是想看花容失色的人,雖然娥皇給他的感覺很不舒服,可是有些事情還是不說為妙。
娥皇見他毫無起身相待的意思,也就作罷。自己坐在他對首。兩個人之間隔了之間隔了一方木桌,她剛要開口,卻敏感地嗅見了空氣中從趙匡胤周身所彌散開的淡淡香氣。像是眼前這人如此的武將,自不會還有閑心每日薰香,何況這香氣自己再熟悉不過了。
紫檀香。
娥皇皺起眉,心底分明不悅至極。這樣一縷香氣似了若無痕,可是的的確確,趙匡胤周身還沾染著上了寫紫檀的味道,她勉力控制住自己的心神。
“夫人但說無妨。”趙匡胤一直處於房中,並未發覺什麼特殊的氣味。所以一直沒有留意。
“不知方才從嘉……安定公與趙公子長談所謂何事?”
趙匡胤哈哈大笑,舉起新換過的茶壺倒一杯茶,動作蠻橫得灑出了許多也不在意,仰頭一飲而盡,全然不是什麼雅緻的品茶,純粹是豪飲。
見得對面女子皺著的眉,他不是不解風情的,娥皇的確是罕見的美人。縱然是當下的光景仍然保持著很好的儀態,“我有必要稟告夫人麼?”
娥皇氣結,面上卻還是不曾透露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