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新愁往恨何窮
李從嘉和趙匡胤回到安定公府的時候,上下燈火通明。飄篷垂首引路去大廳,按照慣例,李從嘉喜好看金蓮舞,所以一進去便擺了容一人於上起舞的描金臺。其後是宴廳,不過只缺幾人入席,連酒菜和下人都按照往日的規矩準備得當。
娥皇一襲華衣明顯與往日不同,雀羽織成的外袍曳地,金線下擺斜斜地以金線繡著一朵怒放的牡丹,花瓣延伸開去觸到腰間以白玉環配為結,整個人伴於安定公應該落座的首席之側,燭火映得面色姣好華貴奪人。
這樣的女子是浴火前的鳳,有傲人自持的尊貴。
李從嘉知她等了許久,想上前去安慰,卻看見娥皇輕輕起身含笑,眼光看見他身後的趙匡胤一滯,“原來是和趙公子一同出去了,也不吩咐一聲。”
李從嘉剛要答話,她繼續說,“今日難得見趙公子也做如此儒雅裝扮,從嘉,客人尚且如此,我們怎好輕慢?來人,把備好的錦衣拿出來。”
這一下連趙匡胤都愣住了。
那豔麗如鳳的女子接過流珠手裡的一襲淡色衣衫,李從嘉一見,神色有些驚異,“娥皇,這是……。”
“父皇禦賜的山河錦。”
“把它又取出來做什麼?”
“怎麼?難道趙公子不值得以此相待?”這話說得恰到好處,流珠在一旁也不失時機地說,“夫人今日等了幾個時辰,安定公便換上它也讓夫人高興高興。”自是一直不將她當一般的侍女,話說得放肆了些李從嘉也不在意。
趙匡胤分明見得娥皇眼底的那一絲驕傲,她是想要維護李從嘉的。不管何種目的,眼前的事情如此有趣,他樂得看戲,“只盼趙某當真有此榮幸。”
李從嘉想她是等得煩心,便也就應允,轉過後面更衣。
十六七歲的飄篷捧著山河錦的手都在抖,“主子,這……。。”很顯然他還沒有真的見過這千金不換的織錦。
“有什麼,不過一件衣裳。”
飄篷嚥了咽口水,連系衣的動作都格外小心。
而此時前廳留下趙匡胤和娥皇,她姿態優雅,請他落座,分明的主客之分。“趙公子不似本地人。”
“我來自北方,”他知她不能放心,說說也無妨,本就一切分明,只是有人不信,有人執意堅持罷了。
娥皇抬首示意下人斟酒,“從嘉,”喚得自然,卻又一頓,臉上似在懊惱忘了禮數,“安定公之友倒很少有我未曾聽說過的,是我怠慢了。”說罷一笑。
趙匡胤見她如此姿態,更是知她為妻的擔憂,哈哈地大笑,舉杯一飲而盡,“當真只有夫人配得起安定公。”他話說得全然沒有什麼禮數的顧及,反到讓話題不知如何繼續,恰好此時李從嘉更衣完畢從後走出。
山河錦,近看與一般的上等織錦無異,不過遍身薰染出山水碧,格外通透,但在江南若說只是天水碧,也絕與它的盛名不符。
趙匡胤看著那碧色的人,終於露出了贊嘆的笑意。
須得隔著一些距離,遙遙地觀望,那衣衫上又以同樣天水碧的絲線繡滿了南國三千裡山河風光,江河日月飛鳥垂柳。細細密密地全部給了他,全部都在他身上。
這是骨子裡熬出來得風雅,俗人配不起。
難怪,心懷天下的人很多,但是那份野心會毀了山河錦,它要得是一份氣度,你想要天下,不一定容得下天下。
李從嘉容得下天下,
南國的皇帝,怕是隻有這件事看得最是透徹。
與他相隔一案,燭影中的李從嘉但笑不語,四下無聲,趙匡胤直盯住他看,彷彿是瞬間的紫檀滿懷,幾乎都想起了什麼,臉色陡然有變。
有人俯在耳側說,你們都是瘋子。
李從嘉的一幕重瞳愈發深重不見底。
娥皇一旁看得清楚。
偏偏李從嘉回過神來一手抬腕為娥皇倒酒,笑著說著有事耽擱了,與趙公子在笙鼎樓相聊甚歡,忘了家宴。
娥皇掩袖喝酒,一雙美目卻沒忘將趙匡胤的神色看得清楚,
他直直地盯著從嘉的腕。
那眼神裡有慾念。
是她不能清曉卻格外震驚的慾念。娥皇被自己莫名而來的懼怕弄得心神不寧,見李從嘉落座,一切如常,歌舞笙歌,她愈發不安。
說不出的感覺。
她本以為他是他的威脅。
可是為什麼……。這一夜的李從嘉,變得比任何時候都開懷。甚至連她私自拿出了那封藏的山河錦,他也不惱。娥皇終究還是女子的心思,再玲瓏,也不過是想要維護他,想著那禦賜代表皇上與眾不同的看重,便故意來震懾來意不明的趙匡胤,娥皇知李從嘉不會真的如何,可是還是做好了他讓人再將那衣衫送回去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