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金劍已沉埋
李弘冀回到府裡。
獨自立於窗邊,神色異常凝重。六弟相邀於城中笙鼎樓,那絕佳的清幽場所。沒有說所為何事,只是派人來帶的口信,許久不見,他不是不想念的。
天水一色的人。怎麼會忘記。
可是去和不去,李弘冀在心裡思索了很久。他是下了決心的,為了他自幼所仰視的一切,皇位,權利,天下,男子漢大丈夫犧牲一些又如何呢。
所以,當他鋒芒太甚,野心昭彰之後,終於惹得皇上盛怒,以仗責打併且狠狠地警告他要將齊王召回做儲君。
李弘冀眼中的光決絕至極,他所處心積慮得到的一切怎麼可以讓他人染指,哪怕那人是他的親叔叔。
他也要他死。
那時的金殿上,韓熙載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太子的野心已經讓他喪失理智。七年的太子太傅,他還不知他的性子麼?這一次,是真的要出事了。
果然,沒過多久,
齊王薨。死狀像是心疾發作,可是韓熙載派出人去調查,果真是死於一種奇毒。虧得李弘冀竟然勾結了北方的人,找來了這種不常見的毒。
花白了頭發,韓熙載也曾經是充滿抱負充滿熱情的年輕人。可是誰教生於亂世,天下未定,時間久了,被世事磨平了稜角才發現,原來活著的樂趣不一定非要爭到什麼。能夠自在縱情歌舞也是一種幸事。
不是誰都可以做到的,不是誰都能真正的縱情。
他眼見得那個臨帖寫字的孩子心心念著一個國字,卻走上了偏執的道路,還是心疼的。如果李弘冀能夠等一等,這一隅南國早晚還不是他的麼。
可惜。
李弘冀不懂得,他忘乎所以地沉浸在即將平坦的即位長路中不可停歇。齊王,安定公。他們若是消失,還有誰可一爭?
他眼底滿是迫切和欣喜。哪裡還有那根弦。
偏偏今天還是鬼使神差地想要去看看。他不是不果決的人,只是獨獨為了今日。獨自走去,不乘轎,還是猶豫的。
下過雨的天,遠遠地望見笙鼎樓。樓裡的一切,他已經能夠想得到,碧色袍子的人微笑不語,無論天地變色,只是那麼淺淡的輪廓。他永遠都是這樣,十六歲的他還是如今的他。
變得是誰呢?無解。終究還是決定去看看李從嘉。
上樓的時候,李弘冀換上一副輕松神情,他還要面對那一目重瞳子,他還是意氣風發的太子殿下。
他決不能屈服於那所謂的帝王之相。絕不可以。
手都已經抬起,只差一個叩響的距離。心底還有那麼一絲期待,已經很長的時間沒有這樣與李從嘉飲酒談心了。哪怕明日天塌地陷,起碼這一刻,他還是他的六弟。那一年流風響泉的六弟。
卻只聽見裡面的人聲音不大,但是異常清晰,“我只是想知道,他還記不記得那根琴絃。”李弘冀的手默然垂下,裡面的人還在說,“他若真的懂我,便知我無意與他相爭。”
李弘冀轉身下樓,頭也不回地離開。
一拳砸在窗欞上。
李弘冀第一次覺得是否做錯了什麼,可是這種莫名的負罪感讓自己萬分厭惡,一直說服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未來都是為了天下。
他堅信這遠目所及的三千裡山河只有自己才能引領。一直活在一個不肯死去的夢境裡。這夢做得燈火通明萬朝來賀之際,卻突然有人僅僅只是一抬腕,就能拂去幾許繁華,空餘一室紫檀灰燼。
皇上禦賜的山河錦,穿在他身上當真風姿絕塵。百官恭賀,父皇眼底那分明的贊賞。誰又看見自己頹然而去。
我只是想知道,他還記不記得那根琴絃。
我只是想知道……。
李弘冀一直刻意忘記過往,他只是強迫自己拔去這根碧色的刺。誰知道氣力用盡,終究傷人傷及。
一把拉開門,沖著下人怒喊,“來人,把府裡所有的人都叫來。”
早就沒了日光,一府的人點著火把,因為還飄著細雨,只是很微弱的光亮,婢女提著紙燈把流風亭周邊的湖圍起來。
太子盛怒,誰也不知道原因,只是命令下去,今夜不惜任何代價要從湖裡打撈出一隻遺失的木盒。
沒有多少人真的知曉是什麼時候的事情,還以為不過這幾日,許是掉了什麼重要的物件。派了幾隊人下水去找。
好在湖水不深,只是天黑目不能視。折騰了兩個時辰,還是什麼都沒找到。
李弘冀站在湖心的流風亭裡,一手扶欄,環顧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