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風裡落花誰是主下)
阿水痴痴地愣在那裡,原來她還是記得,記得他說過的,要取個功名,讓她不再受凍,讓她穿錦衣伴燭為他研磨。
還記得。就好。就還值得他相信些什麼。
身上也有些濕了,可是他還是想去看看她,一路悄悄地尾隨,如同很多次那樣,只是想遠遠看著而已。
紅袖辦好了酒,手卻有些抖。
她想起太子的吩咐,故作鎮定地和老闆做了別,心裡卻還是七上八下,竟然有些害怕那些酒真的送到了太子府上。
那一夜的芙蓉帳暖,李弘冀的眼睛裡依舊清醒得讓人害怕,他低低的聲音透著陰梟,“趙匡胤不慎遺失了沁骨,不過他倒是混進了安定公府,如今只好由你藉著去陪娥皇的機會,到了安定公府上,便把它放進酒裡。由他設法讓六弟………”這麼一句話,說得輕輕巧巧卻絕不可撼動,他執著她的手,緩緩地撫慰,“紅袖添香,當真是一雙好手,只可惜,這腕子若是……”話說到一半還是搖搖頭,她懂他想起了什麼,那人傾城的風情哪裡是她能比得上的。
李弘冀笑得很有深意,“這事之後我便勝算在握,將來,”聲音壓得更低,“你貴為皇妃,再不用歌舞侍人不用看人臉色。”言外的意思紅袖自是能夠明白,這是事成,可安定公是皇上最寵愛的六皇子,一旦有了什麼疏忽事情敗露,罪責便全推到她的身上一清二白,她咬著唇卻還是什麼都沒說,半晌笑得格外嫵媚,一雙鳳眼流盼生情,“太子放心,此事交給紅袖。”惹得身邊那人滿意地摟過她。
有什麼大不了,紅袖努力地安慰自己,伸出手去試探,雨已經漸漸停了。好歹也是入了這權貴府裡的人,明爭暗鬥見得多了早該習慣,她幻想著如果這一次,那毒酒送的人不是李從嘉,會不會更加坦然一些,想著想著卻又突然覺得這個念頭更加可怕,什麼時候顧及起這些來了。太子許諾的一切不都是她想要的麼,而且若說恩情,也更加應該太子為先,為什麼這時候有了顧慮。
為了那寥寥的幾面之緣麼,還是那紫檀的風骨。
她終究還是豔羨那樣的人,只是清清淡淡地輪廓卻逼得旁人用盡一輩子都不得企及,命運還是人世,終歸親疏有別,那得到垂憐的人就能夠不動聲色飲茶,得不到的人爭到底也是要靠別人昇天。她還是聰慧的女子,明白,卻不能捨棄。
她怕了,怕死翠柳巷中的饑餓以及幽暗,怕死了和母親和那些其他人一樣,累死在不知名的夜裡。十三歲的淩晨母親那雙枯死的眼睛讓她冷到極致,發誓無論如何,再也不能重蹈覆轍,不管任何代價,她要錦繡的衣裳她要仰視的眼神,哪怕僅僅只是一層皮。而已。
就值得,人都是為了,各種堂而皇之的念想,如同李弘冀想要皇位,水哥想要功名。偏偏那天水碧的人,卻好像什麼都不想要。
她恨這樣的人,卻更加在心上流連於他,李從嘉理所應當的一切,理所應當的存在。理所應當地出塵絕世不為世俗牽累。
連雙腕子,都惹得太子那樣的人牽念。
無數的念頭此起彼伏沒個定論,終於還是放棄,走出了這一步哪有回頭的道理。一杯酒下肚,從此世上再無一個李從嘉。
簡單不過。
就像......就像,齊王一樣。
阿水唯唯諾諾地一路跟隨著紅袖,市集上的人捂著嘴卻還是忍不住笑意。就連紅袖身後的小婢女都時不時回過頭瞥他,終於還是覺得好笑。倒沒有聽說過這位新得寵的紅袖姑娘有什麼前塵舊事,不過這人如此樣子也的確是上不了臺面,難怪佳人不顧舊情,態度決絕。
無需雨具,紅袖收起傘,遠遠地阿水望著那紅色的人兒姿態優雅地折起紙傘,抬起頭來神色如常,依舊是顧盼生情的紅袖,什麼都沒變。
只是那紅色刺得他眼睛生疼,那雙鳳眼也不似幼時的清亮無暇。他寧願見到那個巷子裡穿著碎步拼成衣裳的紅兒,
那時候,她曾經是他心裡的天下無雙。
只是她從不肯回首看看,
只是她本身就放低了一切姿態,寧可去仰視別人都不肯相信,每個人都曾經是天下無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