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這般氣韻一定出自你之手。”山水為幕,秀雅景緻一亭盡收。比起那些權貴的攀附和金銀堆砌,那送來得一卷不是賀禮,是風骨。
李弘冀怎能不解他。
遠遠地韓熙載手執書卷信步園中,抬首便見流風亭中碧衣繡袍風姿不凡,心下知是六皇子來府,便立於花樹之下遙望,只見二人執茶而談。
半晌,李從嘉起身告辭,手裡捧著那一座響泉古琴走在先前,青石幾乎與水面齊平,沾染了水汽,濕滑無比。他顧著懷中的琴,一個不慎腳下不穩,身後的李弘冀立時出手扶住他的臂。
有風而過,
李弘冀非常清晰地嗅到他身上的紫檀香氣,淺碧的繡袍上有白線雲紋,露出一截極清瘦秀雅的手腕。他一直覺得六弟的手腕生得非常好,以至於舉手投足皆是風景。
兩個人都沒有動,還是太子先開了口,“六弟還是這般不小心。”
他也笑了,“不若太子自幼習得騎射,從嘉哪有那上陣殺敵的本事。”說的不溫不火,如同他們之間的距離。前後,親疏,遠近。
逾越不得,卻也不至謙卑。
李弘冀嘆口氣,聲音很低,“這一次我得勝回來,六弟一口一句太子,倒顯生疏得多了。”手順勢探入眼前人的懷中想要接過響泉。“我還記得你小時候總是叫我弘冀哥哥。”
李從嘉卻並未松開,輕輕側身讓開他的手繼續向岸邊走,兩側的湖中有錦鯉遊戲,時不時驚起點滴波光。“太子,”他側過身示意李弘冀看向水中,“剛才不是問六弟因為何事分了心麼?”
太子弘冀看著那些魚兒,只聽見李從嘉緩緩地說,“我彈著琴,突然看見有隻鯉魚躍龍門,便不小心斷了琴絃。”
韓熙載最終看著安定公一個人抱著琴上岸走遠,空餘太子獨自在那石板上站了許久。水汽蒸騰,濕了衣襟也全然不知。
那時候,他說,還記得你叫我弘冀哥哥。
經年,
如今的哥哥殺了自己的親叔叔。
那架琴呢?
他突然想念起響泉的聲音。
李從嘉看著憂心的韓熙載,眼色依舊深重如墨,半晌輕輕搖頭,“我記不記得那根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是否還記得。”
“若他真的出手,安定公也決意不爭?”
“不是我不爭,而是我知他,若是想要,便一定得到。我不會是他的障礙,只有他自己才能是他的障。”緩緩的紫檀香氣氤氳出一截清絕的手腕,輕輕地拂去肩頭垂落的發絲,站起身淡淡地笑。“若是得閑,娥皇還惦記著讓紅袖去府內一趟,上次說了的曲子還等她演習。”伸出手去推門,瞬間瀉進一室月光。
他回身道別,恰好擋住了一池春色,重瞳如魅。錦繡的衣裳金線滾邊卻終究擋不住一脈青魂。
走得恰如其分。他從不會和他爭,也從不想。
紅袖服侍完韓夫人梳洗過後剛好望見他離開,手裡一盆半冷的水頓時映出自己窘迫臉色,退避在廊下,終於遠遠地望上一眼。
跑回自己的房裡,她挽起赤色的衣袖,一雙手泡在熱水裡,不多會兒看著堆積起的燭花該要剪,才想起來泡的時間久了,忽然覺得有些脹痛。
紅袖呆呆地看著自己那雙手,擦淨了再細細地嗅,依舊,
紫檀的味道。
出了韓府大門,李從嘉讓隨從的飄篷和幾個下人先駕馬車回府,自己一個人藉著月光慢慢走回去。安定公生性風雅,下人們便也不敢多言。一時入夜的金陵,只有他獨自賞味。
皇宮中還傳出樂音,又是一場綺靡的歌舞宴。自己本該也坐在那裡聽曲吟詩,誰說的,“六弟是該縱情的人。”
誰說的呢。
他無聲地笑,地上是自己的影子,沒有華服在身,看不出什麼顏色,什麼重瞳,其實不過一張淡薄的影子。
輪廓都不甚清晰。
縱情麼?李從嘉絕美的手腕露於晚風之中,手指輕輕按住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