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紀末的英國倫敦空氣很難稱得上新鮮,工業化所造成的汙染讓這座古老的城市長年被霧氣籠罩。這種汙染的煙霧給人體健康所帶來的危害在當時就已經開始為人憂慮,但不管它對健康的損害有多麼可怕,都絕對比不上在倫敦地下暗中蔓延的另一種霧氣——鴉片煙的霧氣。就連鴉片煙館的老闆有時候也會嫌自己的地盤上空氣太過汙濁,跑到被霧霾籠罩的室外透氣。
印度人在天鵝閘巷經營著一家鴉片煙館,生意做得很大。從樓上到地下,一共有著四層的屋宇,足以容納上百個人同時吞雲吐霧。越往下的屋子就越昏暗擁擠,地下室簡直稱得上是獸xue。今晚他剛剛從外面歸來,腰裡別著手槍,還挎著一把匕首,悄悄地上了樓梯。他雖然是鴉片煙館的主人,卻從來不嘗試這種為他帶來巨量金錢的東西,反而和自己的許多同胞一樣對口嚼煙草有著很大的癮頭。走到二樓的時候,他吐掉了一口汁液,然後急忙沖進了自己的起居室兼辦公室裡,去找那總是灌滿水的杯子。
但他卻驚訝地發現自己的沙發上竟然正坐著一個人,一個他從未見過的、西裝革履、套著短大衣的男人。印度人不由得停住了腳步,警惕地拔出了槍,吐出了嘴裡的煙草殘渣,用含混不清的嗓音道:“閣下是誰?”
“我覺得即使是這個時代,你也有可能聽說過我的名字。”男人坐在沙發上,面對著黑洞洞的槍口,態度卻依然悠閑自在,“詹姆斯·莫裡亞蒂。”
印度人模糊地記得自己似乎確實聽說過這個名字,從某個令他敬畏的黑道人士口中。他微微偏了下槍口,注意了一下自己身後,仍然抱著警惕:“誰派你來的?”
“我總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沒人能攔得住我。”莫裡亞蒂抬了抬手,心裡卻有點想笑。他每次說話的時候都忍不住要笑,不僅是因為他的口音在這個世界自動變成了純正的英音,還因為託尼在創造這個世界時為他留下了一席之地。
“為什麼不坐下來說話呢,先生?”
——
擊敗奧創之後,託尼並沒能因此醒來,而是被心靈寶石的能力所影響,陷入了自己所造的夢境之中。由於還穿著宇宙魔方的馬甲,莫裡亞蒂無法進入托尼的夢境,在班納的幫助下才成功分離了一部分意識,來到了這裡。
雖然要解決的問題很嚴肅,但是來到這個世界以後,莫裡亞蒂的心情一直都還挺愉快的。託尼所創造的夢境和他曾經經歷的那個夢境幾乎一模一樣,除了沒有他們相識相愛的過去、這個世界的莫裡亞蒂教授和託尼之間是純粹的敵人,其他方面簡直就可以說是心有靈犀。他因此也很快融入了這個世界,找到了可以利用的部分。借用那個“數學教授莫裡亞蒂”的身份,他輕易地從一些人手中獲取了一些資源,經過幾天的觀察以後,來到了這座鴉片煙館。
在這個世界裡,託尼是大偵探歇洛克·福爾摩斯,正當年富力強,已經有了不小的名氣。約翰·華生已經不再和他住在一起了,結婚後和妻子搬到了其他地方。莫裡亞蒂進入夢境的這幾天裡,託尼剛好接受了一個新的委託,暫時地從貝克街221b消失了。正是打聽到了委託的內容,莫裡亞蒂才來到了這裡,準備借機做些什麼。
——他知道託尼現在已經沒有了在現實之中的記憶,就像他當初的狀況一樣。這張臉對託尼而言現在只意味著敵人,而莫裡亞蒂必須打破心靈寶石所加給他的印象,重新喚起他的記憶。
而就這個案子本身而言,莫裡亞蒂其實也挺感興趣的。託尼的委託人是位年輕的已婚女性,家住在李鎮的聖克萊爾太太。她和丈夫內維爾·聖克萊爾先生在幾年前結婚,兩人之間一直感情甚篤,有著兩個孩子。聖克萊爾先生雖然沒有工作,卻一直手頭寬綽,在幾家公司裡有著投資。幾天前他自稱去倫敦辦事,並答應給小兒子帶回一盒積木,結果就在那天他卻被偶然同樣進城的妻子親眼目睹被人拖走,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蔔。
聖克萊爾太太所看到丈夫被人拖走的地點,正是在天鵝閘巷這座鴉片煙館的三樓。意識到丈夫出事以後,她立刻沖進了鴉片煙館,卻被印度人所阻攔,沒能上到三樓。之後她再帶著巡捕搜查那間屋子的時候,她的丈夫已經消失不見了,只有一個慣在倫敦街頭乞討的瘸子在房間裡,還有一些謀殺的痕跡。聖克萊爾先生承諾給兒子帶回的玩具就在桌上,窗沿上還有血跡,在一條帷幕之後還被找到了他的全套衣飾,大到外衣、小到襪子和手錶,只缺少了一件上衣,後來那件上衣也在潮水漲落後被找到了,裡面裝滿了沉重的硬幣。
如果是在二十一世紀,這樣的案子其實並不難以破獲,只要查驗指紋、測量腳印,結合監控錄影,就算不知道聖克萊爾先生去了哪裡,也能推測出兇手是誰。可現在是科技並沒有那麼發達的十九世紀,礙於偵查手段的限制,莫裡亞蒂和託尼只能用純粹推理的方式來解決這個案子。這樣增加了難度的玩法反而讓莫裡亞蒂很感興趣,他也在收集線索,甚至去監獄裡看了那名被懷疑謀殺的乞丐。直到心裡已經有了推測,他才來到了這座鴉片煙館,坐在了和同樣在查案的託尼只有幾層樓板之隔的這個房間之中。
“你對我有何指教,莫裡亞蒂教授?”印度人用濃重的口音道,並沒有聽從他的建議坐下,目光中依然帶著濃濃的警惕,“我聽說像您這樣的人士都是專為一些大人物提供建議的,像我這樣的人僅僅是聽說過您的名字就很難得了。”
“——我是為我的一個敵人而到這裡來的。”莫裡亞蒂並不擔心他會拒絕自己,神態悠閑,“也許你也聽說過他的名字,歇洛克·福爾摩斯……”這個名字又讓他有點想笑,不知道託尼恢複記憶以後又會是什麼表情,“根據我所得的訊息,他正打算給你們找麻煩呢。”
印度人的警惕稍稍放下了點:“我的確也聽說過他的名字,一位倫敦城中的名偵探。不過他為何要來找我的麻煩?如果您指的是聖克萊爾先生的那件案子,我想不管他有多大的能耐,最後都只好空手而歸了。”
“話別說得太早,阿米爾。”莫裡亞蒂笑了一下,“你覺得這個案子很難嗎?”
印度人忍著火氣:“我感謝您的好心,教授先生,不管怎麼樣,您都提醒了我,如果有機會,我也願意幫您點什麼呢。但我想我有能力去應對這種事,就算是名偵探,得不到準確的線索也要推理失敗,那些警察都是些酒囊飯袋,聖克萊爾太太又是個弱質女流,他們所記得的東西不會太多。我已經仔細清洗了樓上的房間,現在甚至可以大大方方地請福爾摩斯先生進來查案……”
莫裡亞蒂搖了搖手指:“謹慎點,阿米爾,如果有人聽到了你這番招供怎麼辦?你還沒有確認我的身份呢。有一點你想錯了,想破了這個案子根本用不著去現場檢視……線索未必越多越好,怎麼從線索中找到有用的部分才是最重要的。聖克萊爾先生不就是致使他自己失蹤的兇手嗎?”
印度人禁不住後退了一步,意識到他在說什麼以後,臉色立即難看了起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教授。”
“我能推斷出這一點,福爾摩斯先生就能。”莫裡亞蒂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就算不去檢視現場,僅憑報紙上登載的這些資訊,疑點也實在太多了……聖克萊爾太太目睹丈夫被人拖走的時候,除了脖子上沒有硬領和領帶,聖克萊爾先生的衣著一切正常。從聖克萊爾太太發現丈夫到她最終和巡捕一起闖入屋中為止,一共也只過了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假如聖克萊爾先生確實如同他妻子所說,是違背自己的意志被人拖走殺害的,像他那樣一位年輕力壯、身體健全的男人,又怎麼會不對暴行加以反抗?可他所脫下的衣物卻毫無破損,屋裡除了窗沿的血跡也毫無打鬥的痕跡。被懷疑犯罪的休·布恩又為何要殺死聖克萊爾先生?他們地位懸殊、生活環境同樣懸殊,本不可能發生交集,唯一有可能的理由似乎就是為了錢財了。可休·布恩作為倫敦城內的名乞,恐怕不會輕易為小錢行兇。在那件沉入水中的襯衫裡所找到的也都是大量零散的小額硬幣,顯然都是他行乞所得的收入……短短一刻鐘內在那間屋子裡發生的,難道真的是謀殺嗎?”
“——那麼,也許是他們合謀,聖克萊爾先生有什麼不想讓他太太知道的秘密,所以央求他把自己藏了起來。”印度人狡猾地道,“這也是有可能的。”
“在一個鴉片煙館,一位體面的紳士和一位骯髒醜陋的乞丐之間能有什麼秘密?”莫裡亞蒂反問,“那間房子是休·布恩自己的居所,不是抽鴉片煙的場合,聖克萊爾先生也從來沒有過這種惡習。不想讓妻子知道的秘密,幾乎可以說只有情人了,但如果是為了女人,為什麼聖克萊爾先生會表示出極大的恐懼、還要為此逃逸?他又不靠著岳父吃飯,聖克萊爾太太更是性情柔弱。他和休·布恩之間更不可能存在什麼特別的關系,就算他要選擇同性情人,好歹也得選擇一位長相上看得過去的人才行……從聖克萊爾太太第一次被你阻攔、到她帶著巡捕回來,之間不過隔了兩三分鐘,這點時間恐怕還不夠聖克萊爾先生換好衣服偷溜下樓的。如果說他是順著河灘逃走的,河灘上為什麼會沒有腳印?如果他跳到了水中,當時卻正值漲潮……”
印度人張口結舌:“……也許他就是死了,屍體被河水沖走了……”
“——也-許-他-就-是-死-了。”莫裡亞蒂拖長了聲音,複述出了這句話,“如果他是死後被拋入水中的,屋裡不可能沒有搏鬥或掙紮的痕跡,只可能是出於自願。而如果他是自願跳到水裡的,為了逃避秘密被人發現,你和休·布恩先生又為何要對此苦苦隱瞞,寧可讓休·布恩背上殺人犯的名頭被關進牢獄?你們和聖克萊爾先生之間到底有著多麼深厚的情誼,能夠甘願為他冒險做到這一步?殺人可是要償命的,休·布恩和聖克萊爾之間到底有著什麼秘密?”
印度人額頭冒出了冷汗:“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聖克萊爾先生來過這裡,也許這個問題你應該去問休·布恩自己……”
“昨晚你去探視了休·布恩,今天就給聖克萊爾太太寄出了一封信,報了聖克萊爾先生的平安。”莫裡亞蒂輕輕晃著腿,揚了揚眉,“你不覺得這很怪嗎,阿米爾?能讓聖克萊爾太太相信她丈夫還活著的,只有她丈夫自己的筆跡,休·布恩憑什麼能做到這點?被關在牢裡的他又為什麼要替聖克萊爾先生做主?——除非那間房子裡一直都只有一個人……休·布恩,就是聖克萊爾先生的另一個身份。”
冷汗已經浸濕了印度人的後背。他扔下了槍,轉身關上了門。
“看來我現在只能請求您的幫助了,教授……”他低聲下氣地道,神態已經乖順了下來,“我不能讓人覺得我這裡已經不夠隱秘了,而且休·布恩答應為此給我一大筆錢財……我願意幫您對付福爾摩斯,只需要您的一個指令。”
莫裡亞蒂笑了起來。
“那麼今晚,我們就去探視一下休·布恩先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