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殷悄咪咪撩起窗戶掛簾一條縫,往外看去。
馬車趁夜駛出了葛州,此時夜色漸深,外面黑漆漆一片,樹影幢幢如同搖曳的鬼影。耳邊只有馬蹄與車輪行駛的聲響。葛州倒是沒雪,只是空氣又幹又冷,寒風吹得人臉生疼。
謝殷放下簾子,轉過身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顧凜出去以後空氣中隱隱透著一種尷尬。
他轉著眼珠子,看天看地看燈就是不看褚衍,在沉默中焦躁不安,“……”
褚衍看著謝殷轉過臉來,一雙貓兒眼映著平海燈昏黃的光,沒了他所熟悉的那個“謝殷”那種陰沉狠戾的神情,清澈中透著幾分心虛氣短和幾乎很難察覺的畏懼。他微微皺了皺眉,打破寂靜,“你那個小廝手藝不錯。”
謝殷梗了一下,忍不住手賤又摸了摸臉,露出一個笑,“嗯,可惜隔兩天要重新弄。”
褚衍忽然湊得很近,撥出的氣都打到了謝殷臉上,謝殷的身體瞬間僵硬,慌亂後退卻被褚衍卡住了腰背。褚衍微微眯著眼盯著謝殷的臉,“讓我看看有什麼破綻。”
謝殷只好僵硬著臉任憑褚衍打量,眼睛卻不知道往哪裡放,只好直直瞪著。
對方的眼神比夜色更深邃,神情常常是冷冷的,以謝殷的段數很難看透他在想什麼。
謝殷垂下眼瞼,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把手抵在了褚衍的肩膀上,力氣不大卻也不小,阻止了他們之間的距離更進一步縮短。
褚衍伸手摩挲著謝殷的下巴,後者扭著頭卻始終無法逃脫掌控。男人的表情似笑非笑,“沒想到謝大人這般姿色,可當得京城一美。”
謝殷一哽,“……”
而褚衍很快收斂了神色,眼神陡然冰冷,彷彿自語般喃喃,每個字卻都扣入了謝殷心底。“可惜,謝大人殺人的手段,也是一絕。”
馬車中原本還算溫和的氣氛瞬間冷凝下來。
謝殷一怔,逃避般垂下眼摩挲著水囊。如果不是時不時被人提起,他都快忘了昭王和自己之間橫亙著的不只是黨派,還有人命。而褚衍這幾天對他的態度幾乎讓他産生了一種他們相處融洽的錯覺。
霎那間,當初薄珏充滿刻骨仇恨的眼神出現在腦海裡,謝殷甚至不明白這次死而複生到底是上天給他的機會還是一場他無法解決的災難。
也是此刻,他把逃離這個身份的想法迫不及待在腦子裡掰開分析,越是往下走去,他越發現自己不可能像之前想好的那樣徐徐圖之,他或許都不能活到有機會辭官還鄉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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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沿著官道夜行,顧統領的人解決了幾個從京城帶來的“尾巴”。周省生再怎麼厲害也是個地頭蛇,手伸不了這麼長,但可以肯定的是朝中有和他系在一根繩上的人。
天色黎明時,四處的雞鳴聲穿徹薄霧,田野中有繚繚炊煙升起。謝殷靠著車壁的軟墊昏昏欲睡,卻又被空氣中清新的草味和食物香味弄清醒了。
此處再往南去小半日,就是槐蔭。槐蔭是他們進入江南的最後一站,此處也未被冰雪所擾,民生安穩,街市竟也不遜於北方州城。
快及正午之時眾人在槐蔭城南一處幹淨便利的客棧住下。人和馬都要修養。
黃昏時,謝殷從床上醒來,橙黃的落日隔著窗欞照在屋子裡,十分瑰麗。謝殷一出門發現空空蕩蕩,小六子不在,褚衍和顧凜也不知道是在房間裡還是出去了。
謝殷晃晃悠悠走到後院,也沒喊小二打熱水,就著井邊剛汲上來的水擦了把臉,那叫一個透心涼,整個人都清醒了。對著井水照了照,臉還是正常的。
馬廄那邊突然傳來馬蹄響聲,謝殷望去,喂馬的夥計旁邊那人好像是小六子,兩人著湊著頭給馬塞幹草。
謝殷甩了甩臉,也沒喊小六子,自顧自穿過大堂走出了客棧,往燈火熱鬧的北街走去。兩個黑影跟在他身後,瞬間隱沒在了人群中。謝殷撇了撇嘴,一路逛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