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 他一個人坐在禦書房,摒退了所有宮女太監,獨坐在空曠的大殿上。
燭臺上的燈火靜靜跳躍著, 將整個大殿照得仿若白晝, 燈光是暖的,但整個大殿卻是出奇的冷, 出奇的冷。
已經換過藥的傷口,還隱隱泛著疼, 劉曜卻一直看著前方, 眼神有些空洞, 不知在想著什麼,燭光靜靜打在他側臉上,將他另一半面容隱於陰影之中。
良久, 他緩緩垂下頭,一隻手輕撫著坐下漆金的龍椅,像撫摸深愛的女子一般輕輕摩挲著。
李德正說,他心繫天下, 可只有他知道,他心繫的,一直都只有這一把龍椅, 這將天下握於雙手的王權。
誰若奪了他的權,他定奪了誰的命;誰若阻了他的路,他定阻了他所有活路,這麼多年, 一直如此。
他在想,是從什麼時候,他對王權有這樣深的執念?
他想了許久,大概……是從他親眼看著他母妃在他面前死去開始。
他到現在還記得,那是一個陽光很明媚的下午,明媚得讓人覺得一切都很美好。
然而那一天,卻成了他這一生都揮不去的陰霾。
那一年,他才八歲。
八歲的他還只是個貪玩的孩子,那日,他與蒞陽在綺羅殿後玩蹴鞠,玩得滿身的大汗,正抱著球準備回去歇著,卻聽見殿內有人談話的聲音,兩個小屁孩對視了一眼,狡黠地抿唇笑了笑,便達成了默契的共識,抱著球悄悄躲在了垂簾後,偷偷從縫裡邊看他們在做什麼。
殿內,他的父皇身旁還跟著一個身形窈窕的女的站在殿中央,而他的母妃卻跪在他們面前。
他父皇劉稟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母妃,語氣沒什麼溫度地問她,“是不是你做的?”
她母妃雖雙手撐地跪著,神情卻是不卑不亢,只道,“臣妾沒有做過。”
“哦?”他伸手撫了撫身旁那女子的頭發,“可愛妃說是你做的呢,你的意思是她誣蔑了你?”
她沒有惶恐磕頭求饒,也沒有為自己申辯,只道,“臣妾沒有這個意思。”
她這樣一句話,卻不知怎的忽的惹怒了劉稟,劉稟一手猛地抓住她的下巴,咬牙狠狠地開口,“朕最見不得的,就是你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他瞪大眼睛看著她,眼底似有怒火噴湧而出,他見她神色依舊淡漠,忽的冷笑了一聲,“好!你既想死,朕成全你!”
說著便起身大喊了一聲,“來人!”
立馬有太監跑進來,聽他冷聲吩咐道,“祺貴人下毒謀害周美人,罪不可赦,賜……”他咬牙狠狠說出那四個字,“毒酒一杯!”
那時劉曜雖小,卻知毒酒為何物,他想要沖出去,卻被蒞陽拉住,將他緊緊箍在懷裡,死死捂住他的嘴。
毒酒被端上來的時候,他母妃不知想著什麼,只是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劉稟身旁的齊總管瞧著這形勢,朝旁邊的太監點了點頭,那太監便上前鉗住她的下巴,強迫她張開嘴,直接將那杯毒酒倒進了她的嘴裡。
他拼命掙紮著想要上前去阻止,可那時年紀尚幼的他卻被蒞陽死死抱著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的母親就那樣在他面前倒下去。
後來,他問蒞陽,為什麼,為什麼父皇一句話母妃就要去死?
蒞陽說,“因為他是皇帝。”
他一直記得這句話。
或許就是從那個時候起,對王權的渴望便以紮根在他心底。
後來他們被武妃收養,武妃無子,視他們為己出。
但他從來不叫她母妃,只喚“武妃娘娘”。
武妃並不強求他,只道他可憐,母妃就這樣拋下他們倆,那時他以為武妃是個好人,她收養了他們,就算他不視她為母妃,日後也定當報答,直到一日,他偶然聽到了她與她貼身宮女的話。
那日,他本是要去上書房聽夫子授課,武妃像母親一般貼心將他送至殿門口,叮囑他好好上課,走至半路,他卻忽的想起他昨日寫的詩篇因為給武妃念過,便忘在她那處了,但今日還要交與夫子的,於是他便半路折返,卻在屏風外聽到了她與宮女的談話。
她似是怒極砸著東西,房內不斷傳來瓷器破碎的聲音,接著就聽見她怒吼道,“這已經半年了!那個小兔崽子還是不肯叫本宮母妃!”
“娘娘息怒,許是小皇子還掛念他死去的母妃,再過段時間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