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周家是個二流世家,與楚家、龐家這些一等世家自是不能比的。
周福聽到青豆的來歷,態度愈發殷切。青豆卻不習慣應對這種場面,交談了幾句,便推了紅袖跟他說話。周福自然擅長察言觀色,看出青豆的拘謹來,又估摸著她們另有要事,說了幾句之後便不再糾纏,知機地告辭帶著人離開了。
不過經了這一趟事,青豆與紅袖兩人也都有些累了,便只就近找了家書肆挑了些三字經、千字文一類的書簡。
出乎青豆的意料,單這幾卷書就花了近二兩銀子。楚鳳歌對此或許不會在意,但青豆自覺用了別人這許多錢,心裡很是有些過意不去。她因此紅著臉問了句,能否將價格再降一些。書肆老闆猶豫了一下,就指著角落裡一堆木簡道:“小姐還請見諒,減價怕是不行,沒有這個規矩。不過您買得多,不如這樣,那些多是遊記志怪一類,您隨便挑一卷,就當是添頭了,如何?”
見沒有講價的餘地,青豆也不想太過為難老闆,依言隨意取了一本,夾雜在先前買的書裡頭。她心裡還惦記著抄寫佛經的事,買完書之後沒再多逛,就這麼回了府。
等到月上中天,楚鳳歌回來,本以為青豆已經睡下了,卻見她房間裡仍燈火通明。燭光將青豆纖弱的身影投在窗上,楚鳳歌腳步頓了頓,便往她房間處走去。
小廝上前敲門,紅袖揉著眼睛走出來,看見楚鳳歌立在門外,不由輕呼了一聲:“主子?”
“她還沒歇下?”
“回主子的話,”紅袖恭敬回答:“青姑娘正在抄寫佛經,說是再寫一些才肯睡。”
楚鳳歌眼神微微波動,越過紅袖便走進屋中。房間裡點了鎏金銅嵌貓眼石連枝燈,亮如白晝,倒是不傷眼睛。青豆坐在書桌前,別別扭扭地抓著筆,因不識字,只能一筆一劃地照著佛經上的字在竹簡上描畫,因太過認真,竟沒發現有人已經走到了自己的背後。
“……握筆的姿勢錯了。”
楚鳳歌不言不語地看了一會,突然開口。
青豆嚇了一跳,毛筆一頓便留下了一個黑漆漆的墨點,啊了一聲,不由露出些懊惱神色。
楚鳳歌看了她一眼,忽然從她手裡拿過筆,在竹簡上隨意幾筆,那墨點竟成了只栩栩如生的黑色小雞。
青豆怔了一下,眼中逐漸浮起驚嘆之色:“主子,您畫得真像。”
楚鳳歌勾起唇角,微微一笑道:“這是自然。”
“但好看是好看……”青豆反應過來,疑惑地問道:“您沒事在佛經上畫只雞做什麼?”
……是啊,他為什麼要在佛經上畫只雞崽子來著?
楚鳳歌忽地沉默片刻,隨即幹咳幾聲,很是自然地轉移了話題:“聽聞你今日去書肆逛了,買了哪些書?”
青豆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便順著他的話回答道:“是些適合開蒙的書,還有一卷話本。紅袖姐姐教了我許多字的寫法讀法,再過幾日,說不定我就能靠著自己獨自看書了。”
她這麼一說,楚鳳歌倒是來了些興趣,抬手拿過那捲看著內容最多的,遞給青豆道:“你隨意讀一段,我看看你學得如何。”
青豆認字其實還不多,慢慢把竹簡展開來,有些為難地唔了一聲:“那、那就這裡吧。玉兒什麼不來書生,心中什麼了句什麼心什麼,什麼了什麼去,才什麼於……”
“給我吧。”
楚鳳歌聽了一會,無奈說道:“我給你念。”
說著,他便重新開始讀起,開始興味盎然,然而讀到後面眉頭卻是越皺越緊:“玉兒等不來書生,心中罵了句負心漢,送了封信去,才終於見著了那人的面。二人盡力盤桓,淫……”
楚鳳歌:…………
青豆:…………
語音猛地頓住,楚鳳歌不動聲色地掃了青豆一眼,後者見他無端停下,正是一臉的疑惑與茫然。
這分明是豔情話本,幸而青豆還不曾察覺到這一點。
沉默一會,楚鳳歌收回視線,假裝波瀾不驚地念了下去,故事的走向就此悄無聲息地拐了個彎:“二人盡力盤桓,引了那黃仙入門,設下三十六枚銅錢組成的陽護大陣想要擒住此妖,然而書生怯懦,竟又打算拋下發妻玉兒先行逃跑。所謂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真是可悲可嘆。”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總算將滿紙淫.穢給掰成了志怪小說,楚鳳歌暗自鬆了口氣,緩緩合上竹簡,一臉淡然地睜眼說瞎話道:“時間不早了,今天就到這兒吧。這話本倒是頗為有趣,我拿走看看。”
“您要拿走麼……”青豆本就愛聽故事,聞言卻有些失望,忍不住追問道:“玉兒和書生後來怎麼樣了?”
楚鳳歌敷衍地回答:“等我哪日看完再告訴你。”
至於究竟是哪一日,那自然是不好說的。他心中暗道了一句,正要離開,轉眸卻看到了青豆眼中閃閃發光的期待。
“那我等著您。”青豆道。
她臉上帶著笑意,那笑容裡滿滿俱是信任與依賴,彷彿涓涓山澗,不知不覺沁入人心。
楚鳳歌忽地垂下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他幹脆利落地轉身出門,臨走時丟下一個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