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卿心生疑惑,暗道不好,顧不得宮規禮儀,直接朝太極殿的位置奔去。
她還記得,曾在訓練營時,白黔與她下過幾次圍棋。
他為人冷漠,喜歡的東西不多,圍棋算是一樣。他直言喜歡看對方的棋子被圍困得無路可走的情形,阿卿那時還覺得這個人惡趣味,如今想來,這白崇國,何嘗不是他的棋盤?
最後一局棋,他會在皇宮下。
而與他對弈數次,她從未贏過,路臾,也不會贏。
阿卿心急如焚地趕到太極殿,剛推開宮門,整個人就石化了。
她無法相信自己眼前所見。
路臾身穿明黃色的龍袍,臥倒在地,手中緊緊握著劍刃,而劍已入他胸膛半截,周圍的血跡像朵朵彼岸花綻放,在明黃色的底布上顯得觸目驚心。
手持利劍的人,是他的親兄弟,白黔。
那個人穿著黑色繡龍鳳暗紋的錦衣長袍,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憤怒、無奈、可憐、得意......所有屬於人類的表情,此刻沒有任何一種浮在他臉上。
他就那麼靜靜地握著劍,眼底毫無暗潮湧動,連眉都未曾蹙一下。
阿卿猛地推開白黔,顫抖著扶著路臾,一隻手按住他的傷口,想要捂住不斷噴湧而出的鮮血。
“小臾,不要怕,師父來了。”
她一邊流著淚,一邊彎起嘴角,沖他甜笑,讓他安心。
“師父,別哭,小臾有喜事要跟你分享呢!”路臾臉色慘白,嘴唇已經有些烏青,但他還竭力想要抬手去擦掉那串掛在師父臉頰上的淚珠。
“傻徒兒,等你把傷治好了,再同師父講,講三天三夜,三月三年,三生三世,都沒問題。”
路臾眼底閃過一絲暖意:“三生三世?”
阿卿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臉側,柔柔道:“嗯,你若是願意說,我便願意聽。”
路臾咳嗽一聲,又吐出幾口鮮血。
他虛弱地望著阿卿,淺淺笑道:“師父,我剛認了爹,又認了娘,還認了幾個哥哥,我們一家團聚,娘笑得好開心,她還要我替她採一束紅梅,可惜沒來得及。”
阿卿連忙紅他:“那咱們趕緊把傷治好,等到了隆冬時節,梅花就都開好了。”
路臾已經連搖頭的力氣都沒了。
他張了張嘴,緩緩道:“師父,母妃已經去了,父皇也去了,她再也等不到小臾的梅花了。”
說著說著,好看又純淨的眼眶裡便盛滿了淚水。
阿卿泣不成聲:“沒關系,你還有我,師父永遠不會離開你的。”
路臾伸手撫上她的秀發,喃喃道:“師父,我好想替你梳一次發。”
阿卿不知。在白崇國,新人大婚之夜,新郎會替新娘梳發,寓意三千情絲全寄予你一人,一梳到底,便能白頭偕老。
白巽替她梳發,卻未能一梳到底,路臾以為,當了太子,坐上皇位,就能有機會替師父梳發,卻不料,再見她,竟是永別。
若有來生,惟願與卿三生三世。
阿卿摘了玉冠,長發一瀉而下,既柔且順。
她偏頭將三千青絲放在路臾手中,“小臾,師父頭發散了,你替為師梳頭。”
“好。”路臾開心應下,以五指為梳,從上至下劃過,梳完一縷又一縷,最後卡在二分之一處,無力垂下。
“小臾!!!”阿卿悲愴地痛哭,聲音響徹太極殿。
腦海裡浮現出往事歷歷。
在流放路上喂她喝水的他,在烈日炎炎下為她撐油紙傘的他,跑得滿頭大汗只為尋薄荷葉為她消癢的他,讓出帷帳被蚊子咬得滿身包的他......
阿卿憶起他每一次喊師父時的表情,有開心的、心疼的、別扭的、害羞的、雀躍的。他彷彿降落人間的天使,對所有人都那麼真誠友善,白皙的小臉上永遠洋溢著燦爛的笑容。
多想再聽他軟糯糯地再喚一聲師父。
不知是不是錯覺,懷中的少年忽然又睜開眼睛,神采奕奕地沖她笑了笑,還甜甜地喚了聲“師父。”
那雙漂亮的桃花眼裡,倒影只有她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