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坐了片刻功夫, 吃了兩盞泡茶,說了些別後的情形。姜紅菱打發去松鶴堂問訊息的丫頭便回來了, 言說道:“老太太午睡起來了, 這會子正閑著呢。”
姜紅菱便同胡惠蘭說道:“咱們快些去,你要進府, 老太太跟前這一關必是要過的。趁著她午睡起來這個空檔過去,免得待會兒幾個姑娘過去了, 必要有些不方便。”
胡惠蘭卻說道:“我這樣一身行頭, 怕是不合適。”
姜紅菱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見她一身衣裙, 雖是整潔大方, 卻果然有些單寒。她曉得侯府上下都是一雙富貴勢力的眼睛, 顧王氏又是最重出身, 看了胡惠蘭這一身打扮,只怕要看她不起。當即點頭說道:“你說的不錯,但我如今已是出嫁了, 我的衣裳你穿不得。”
胡惠蘭笑了笑,說道:“這個不必你費心,我自有準備。我從家出來時,還存著幾身衣裳不曾當掉, 就是為了日後見人穿。你且容我到裡面將衣裳換了。”
姜紅菱聽了, 連忙吩咐如素陪著胡惠蘭進到內室,服侍她更換衣裳。
她自己坐在堂上想了一會兒,將如錦叫來, 低低囑咐了幾句。
如錦點頭,走進內室,拿鑰匙開了櫃子。少頃功夫,她便轉了回來,交給姜紅菱一包手帕包著的東西。
又過了片刻,胡惠蘭便換了衣裳過來。
姜紅菱打眼望去,見她換了一身水紅色葫蘆寶瓶紋樣妝花褙子,一襲金枝綠葉蓋地羅裙,頭上依舊是隨雲髻,耳下掛著一幅明珠耳璫,頸子裡是一串八寶鎏金項圈,頭上倒沒什麼手飾。
這兩樣,姜紅菱舊日裡是見過的,胡惠蘭在家時身上常戴。
胡惠蘭見她打量了,不由笑道:“這兩件也是我好容易留下來的,是我母親的遺物,所以留著做個念想。”
姜紅菱含笑點頭,將手裡的東西遞了過去。
胡惠蘭不明所以,開啟手帕一瞧,裡面赫然是一支赤金點翠嵌紅寶丹鳳朝陽釵。這釵子做工精湛,上頭的紅寶石做了鳳的眼睛,日頭一照,熠熠生輝,那鳳便如活了一般,就要展翅飛去。
她吃了一驚,立即就將這釵子遞還回去,說道:“你這是做什麼?這樣金貴的東西,我怎好要?”
姜紅菱將這釵子放在她手上,一字一句道:“你聽我說,這是我從孃家過來時,唯一像樣的陪嫁了。但我如今守寡,這樣的豔麗首飾是不能戴的。放著,也是白放著。你也知道,我並沒有一個親近的姊妹。這釵子也是我娘生前替我打下的,換做旁人,我決不肯給,但你是無妨的。這會子去見老太太,你的臉面,便也是我的臉面。”
姜紅菱一世並沒幾個知心之人,顧思杳是一個,胡惠蘭算一個。上一世,她倉促喪命,也不知這位至交好友最終的收場。今生,她想好好的看著她。
胡惠蘭聽了她這番話,便也不再推卻,將釵子接過去,插在了發髻之上。
她容顏雖不及姜紅菱那般美豔出眾,卻也清麗可人,被鳳釵一襯,更是嬌靨如花。
收拾妥當,兩人當即攜手出門,姜紅菱照舊帶瞭如素,如錦便留在了洞幽居中。
一路無話,胡惠蘭是書香門第出身,各樣規矩自然無需額外交代。姜紅菱不過叮囑了幾句顧王氏的性情好惡,也就罷了。
到了松鶴堂前,幾個丫鬟正在廊上坐著閑話。
一見二人,各自起身笑道:“正說著呢,奶奶可就領了人到了。老太太適才還唸叨著呢。”嘴上說著,便進去通傳。
姜紅菱同這幾個丫鬟笑著寒暄了幾句,便引著胡惠蘭往裡行去。
胡惠蘭邁過門檻,進到堂上。卻見這堂上正面牆上懸著一副松鶴延年圖,出自前朝名家手筆。牆下一方酸枝木嵌琉璃面八仙桌,桌上放著一套汝窯雨過天青色茶具,另擺著一隻梅花斛。
底下兩溜的紅木圈椅,卻是空無一人。
姜紅菱於此地是走得熟了,輕車熟路的引著她往次間行去。
門上守著的丫鬟,打起了石榴紅棉門簾子,向裡說了一句:“少奶奶來了。”
兩人走入門內,胡惠蘭放眼望去,但見此地傢俱擺設甚是考究,用料名貴,皆是名匠所造,四下光華奪目,與姜紅菱所居的洞幽居之清雅,當真有天壤之別。
西面牆下的炕床上,便坐著個盤膝老婦。
胡惠蘭見這老婦身上著一件蜜合色絲綢單衫,一條福壽連綿滾邊馬面裙,額上戴著一條歲寒四君子勒眉,一臉慈和,正笑意盈盈的同丫頭們說著些什麼,曉得便是侯府的老祖宗顧王氏了。
姜紅菱先上前,向顧王氏問了安,又道:“前回跟老太太說起的女塾師,今兒進府來了,孫媳特領來給老太太瞧瞧。”說著,便拉了胡惠蘭上前。
胡惠蘭垂首上前,屈膝行禮,低眉垂眼,不卑不亢。
顧王氏年老之人,本就喜歡這些年輕俏麗的小姑娘。看胡惠蘭言行規矩,行動皆是大家出身的做派,一身衣裝也很是不俗,尤其是頭上那支金鳳釵,甚是奪目,襯的她整個人也光彩了幾分,再想到她詩書禮儀人家的出身,不覺便笑眯了眼睛。
胡家也是本方世家,如今雖遭難敗落,但到底與尋常人家不可相較。這樣人家出來的千金小姐,到侯府來做塾師,教導姑娘們詩書規矩,說出去臉面上也光彩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