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使我如釋重負。我不知道你肯不肯大發善心——再對我施一次催眠術。現在我已經告訴了你,我感到可能會成功。我原本希望用不著露馬腳就痊癒了。人們能不能透過叫控制別人?”
“在這次你把情況和盤托出的前提下,我願意試一遍。否則你就是在浪費我和你自己的時間。”
他坦白得很徹底。不論是對情人還是他本人,都毫不留情。全部敘述之後,那個夜晚的圓滿看上去就是一時的放蕩了,猶如三十年前他父親的縱欲行為。
“重新坐下吧。”
莫瑞斯聽見了輕微的響聲,突然掉過身去。
“我的孩子們在樓上玩呢。”
“我還只當是幽靈呢。”
“只不過是孩子們。”
恢複了寂靜。午後的陽光黃燦燦地穿過窗子傾瀉到卷蓋式書桌上。這一次,莫瑞斯聚精會神地望著它。開始之前,大夫拿起阿列克那封信,在莫瑞斯眼前將它鄭重其事地燒成灰燼。
什麼事情也沒發生。
由於在肉體上得到了快樂,莫瑞斯施行了堅振禮——最後的判決正是用此詞來下的——他對精神施行堅振禮,讓精神走入邪路,從而與正常人的集團斷絕了關系。他氣惱地結結巴巴地說:“我想知道的是一我不能告訴你,你也不能告訴我——像他那麼個鄉下小子怎麼會對我瞭如指掌?為什麼他在我最虛弱的那個特定的晚上進行突然襲擊?倘若我的朋友在家,我決不讓他碰我一個指頭。因為,他媽的,我總還算是個紳士——公學、大學等等一甚至現在我都難以相信是跟他。”他懊悔自己在充滿激情的時刻所委身的物件並不是克萊夫,於是告辭離開了他最後這座遇難所。大夫呢,敷衍塞責地說:“新鮮空氣和運動依然能取得驚人的效果。”大夫只想去為下一個患者看病,他不喜歡莫瑞斯這種型別的。他並沒有像巴裡大夫那樣為之震駭,然而他感到厭煩,從此再也不曾想起過這個反常的青年。
在門口,某種東西回到他身上來了——也許是昔日的他。因為當他一路走去的時候,從屈辱中發出了一個聲音,那腔調使他回憶起劍橋。那個魯莽、年輕的嗓音嘲笑他是個傻瓜。“這一次你可完蛋啦。”它好像這麼說。由於國王和王後正從這裡經過,莫瑞斯只得在公園外面停下腳步。脫帽的那一瞬間,他對他們産生了輕蔑之感。把他和同伴們隔開來的那道柵欄好像呈現出另一個局面。他再也不害怕,也不感到羞愧了。森林和夜晚畢竟是站在他這一邊的,卻並不支援他們。被圈在圍牆裡的是他們,而不是他。他行為不端,至今仍受著處罰——他的錯誤在於試圖把兩個世界的最好的東西都弄到手。“但是我必須屬於自己的階級,這是確定了的。”他固執地說。
“很好嘛,”昔日的他說,“現在就回家去吧。別忘了明天早晨乘八點三十六分的火車到辦公室去,因為你的假期已經結束了。記住,神決不要調過頭看舍伍德譯注:指舍伍德森林,是英國英格蘭諾丁漢郡林地和原皇家獵場,因俠盜羅賓漢曾出沒於此而有名。以前森林幾乎覆蓋整個諾丁漢郡西部並延伸到德比郡,現面積已減小。),我呢,也許會這麼做。”
“我不是詩人,我不是那樣的傻瓜——”
國王和王後進入宮殿,無影無蹤了。太陽落到公園的樹叢後面。樹木融合為有著無數手指與拳頭的龐然大物。
“大地的生活如何,莫瑞斯?你是不是屬於它?”
“啊,你所說的‘大地的生活’——應該跟我的日常生活毫無二致——跟社會毫無二致。正如有一次克萊夫說過的,日常生活應該建立在社會上。”
“正是這樣。最大的遺憾是,這些事實卻忽視了克萊夫。”
“不管怎樣,我必須忠於自己的階級。”
“夜幕快降臨了——那麼就抓緊時間——坐計程車——在沒關門之前,像你父親那樣急如星火。”
莫瑞斯叫了一輛計程車,趕上了六點二十分的火車。斯卡德的另一封信在門廳裡的皮託盤裡等著他。他立即認出了筆跡,寫的是“莫‘霍爾先生”,而不是“大人”,郵票貼得歪歪扭扭。他感到害怕、煩惱,倘若今天早晨遇上這樣的事,就越發難以承受。盡管科學認為他是無可救藥的了,他對自己卻還抱著一線希望。一座真正的地獄畢竟比虛構的天堂強。不是嗎?他並不因擺脫了拉斯克·瓊斯先生的控制而感到遺憾。他把信塞到無尾晚禮服的內兜裡,當他玩紙牌的時候,那封未讀過的信被拖來拖去。他聽說司機要辭工。女人們抱怨著,這年頭,僕人都怎麼啦?他表態說,僕人也跟咱們一樣,是有血有肉的人啊。他的姨媽大聲抗議:“他們才不是呢。”到了就寢時間,他吻了母親和吉蒂,卻絲毫也沒有玷汙她們的感覺。他一度認為她們是聖潔的,轉眼間這種看法就過去了。她們的一切言行重新變得毫無意義。當他鎖上門的時候,完全沒有背信棄義的感覺。他朝著倫敦郊外的夜晚出神地凝視了五分鐘。他聽見了貓頭鷹的啼叫,遠處電車鈴鐺丁零零地響著,他的心髒跳得比這兩種聲音還響。那封信長得要命,他推開信箋的時候.渾身的血沸騰起來了。但他依然保持頭腦的冷靜,不僅是一句句地讀,還做到了一覽無餘。
霍爾先生,博雷尼烏斯先生剛剛跟我談過話。先生.你待我不公正。下星期我就乘諾曼尼亞號輪船起航了。我寫信告訴你我要走了,你呢,從來也不寫信給我,這是不公正的。我出身在一個體面的家庭裡,我不認為把我當作一條狗那樣來對待是公正的。我爹是個體面的商人。我要到阿根廷去自立。你說:“阿列克,你是個好樣兒的。”但是你不寫信。我知道你和德拉姆先生的事。為什麼你說:“管我叫莫瑞斯。”卻這麼不公正地對待我呢?霍爾先生,星期二我到倫敦來。要是你不願意讓我到你家去,就告訴我在倫敦的什麼地方。你最好跟我見面——不然的話,我要叫你吃不了兜著走。先生,自從你離開彭傑,什麼值得注意的事也沒發生。板球賽似乎完了。有些大樹開始掉葉子了,掉得非常早。博雷尼烏斯先生跟你講過某些姑娘的事嗎?我忍不住撒過野,這是某些男人的天性,可你不該把我當作一條狗那樣來對待。在你來以前,想要個姑娘是很自然的事,你不能違反人的天性。博雷尼烏斯先生是透過新開的聖餐儀式學習班,才發現姑娘們的事的,他剛剛跟我談過話。我從來也沒像那樣進過紳士的房間。你是不是因為大清早就被吵醒而對我煩透了呢?先生,那是你的過錯,你把腦袋壓在我身上了。我有活兒要幹,我是德拉姆先生的僕人,不是你的。我不是你的僕人,我不願意被當作你的僕人來對待。我不在乎把這個想法公諸於世。我只尊重那些該尊重的人。也就是說,那些地地道道的紳士。西姆科克斯說:“霍爾先生說過,安排他當大約第八名擊球手。”我安排你當了第五名。可我是隊長呀,你沒有權利由於這個緣故就不公正地對待我。又及:我還知道一些事。尊重你的阿·斯卡德
最後的附言引人注目,然而莫瑞斯能夠從整體上來焦急地考慮此信。關於他本人和克萊夫,僕人當中顯然流傳著聲名狼藉的閑話。然而,事至如今又能怎樣呢?就算他們在藍屋或羊齒叢之間的行為被人窺視,引起了誤解,又有什麼關系呢?他擔心的是目前的事。斯卡德為什麼偏偏提及這些流言蜚語?他安的是什麼心?他為什麼洋洋灑灑丟擲這一大篇,有些詞句是令人不快的,很多是傻話,還有幾句比較親切。讀著這封信的時候,莫瑞斯覺得它像是一塊腐肉,他必須把它趕緊交給律師。然而,及至他將信撂下,點燃煙鬥,卻認為這像是他本人也會寫的信。昏頭昏腦嗎?昏頭昏腦又怎麼了?倘若是這樣的話,也是符合他自己的行為準則的呀!他不稀罕這樣一封信,他不清楚對方寫此信的意圖——也許有半打意圖——然而他不願意冷淡苛酷地對待它,猶如克萊夫在《會飲篇》原著這件事上對待他那樣。克萊夫振振有詞:“上面是這麼寫的,請你記在心裡。”他寫了回信:“阿·斯。行。星期二下午五點鐘在大英博物館門口跟我會面。博物館是個巨大的建築物,誰都會告訴你是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