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
“我更喜歡的風格是活潑的華爾茲舞曲。”
“我也一樣。”德拉姆說,他與莫瑞斯四目相視。莫瑞斯通常會把目光移開,然而這次卻直勾勾地望著。於是德拉姆說:“其他樂章也許在窗邊的那一摞裡,我得去瞧瞧,耽誤不了多會兒。”
莫瑞斯堅決地說:“我必須馬上走。”
“好吧,我這就停下來。”
莫瑞斯走出去了,頹喪而孤獨。星星已模糊不清,天空像要下雨。當門房正找大門鑰匙時,他聽見背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找到你的《進行曲》了嗎?”
“沒有。我改變了主意,打算跟你一起回去。”
莫瑞斯默默地走了幾步,隨後說:“喏,我幫你拿一些。”
“我拿得了。”
“給我。”他粗魯地說,並將唱片從德拉姆的腋下一把奪過來。他們沒再交談,返回自己的學院後,他們徑直到費瑟斯頓豪的房間去了。因為在十一點以前,他們還能試聽一會兒音樂。德拉姆坐在自動鋼琴前的凳子上,莫瑞斯屈膝跪在他旁邊。
“沒想到你也是藝術夥伴中的一個,霍爾。”房間的主人說。
“我可不是一我想聽聽這裡面都有些什麼。”
自動鋼琴開始演奏,又停止了。德拉姆說他要調成四分之五拍。
“為什麼?”
“那更接近華爾茲舞曲。”
“啊,這沒關系,隨意演奏吧。別調了——太浪費時間了。”
然而這一次他卻未能固執己見。他剛將自己的手放在滾軸上,德拉姆就說:“放手,你會把它損壞的。”並把琴調成了四分之五拍。
莫瑞斯專注地聽著,他頗為喜愛這個樂曲。
“你應該到這邊來,”正在爐火邊用功的費瑟斯頓豪說,“盡量地離琴遠一點才好。”
“有道理——倘若費瑟斯頓豪不介意,可不可以再奏一遍?”
“我沒關系,德拉姆,再奏一遍吧。多麼愉快的音樂。”
德拉姆拒絕了,莫瑞斯看出他不是個順從的人。他說:“樂章不是獨立的樂曲——不能重複地聽。”這是個莫名其妙的藉口,但顯然站得住腳。德拉姆接著又奏了《廣板》譯注:《廣板》系德國作曲家亨德爾16851759)所作樂曲。通常用以指別人改編的許多動聽的器樂曲,是從亨德爾的歌劇《賽爾斯》中的《綠樹青蔥》詠嘆調改編而成其實譜上原來標的是“小廣板”)。),一點也不快活。隨後時鐘敲了十一下,費瑟斯頓豪給他們沏了茶。他和德拉姆雙雙準備參加榮譽學位考試,就談起專業來,莫瑞斯聆聽著。他始終興奮不已。他看得出德拉姆不僅才思敏捷,還具備沉著、有條理的思維。他知道自己想要讀什麼書,有哪方面的弱點,校方能夠給他多大的幫助。莫瑞斯及其夥伴們對導師與講義盲目信賴,德拉姆卻不然。但他也不像費瑟斯頓豪那樣,對導師與講義抱著輕蔑的態度。“你總可以從年長的人身上學到一些東西,即便他沒讀過最近出版的德文書籍。”關於索福克勒斯譯注:索福克勒斯約前496一約前406),古希臘三大悲劇詩人之一。他的傳世劇作是《埃阿斯》約公元前441)等。),他們爭論了一會兒。德拉姆有點兒招架不住了,提出“我們這些本科生”忽視索福克勒斯,這是附庸風雅。他勸告費瑟斯頓豪重讀《埃阿斯》,別去注意作者,寧肯把兩眼盯在登場人物上。這樣來讀,不論關於希臘文法還是希臘人的生活,都能學到更多的東西。
這番爭論使莫瑞斯感到沮喪。不知為什麼,他曾指望能發現德拉姆的情緒不穩。費瑟斯頓豪是個優秀的人物,腦筋好,肌肉發達直言不諱,喋喋不休。然而德拉姆冷靜地聽,將謬誤提出來,對其餘的表示同意。莫瑞斯簡直就是謬誤的化身,他有什麼希望呢?憤怒的利刃刺穿了他的身子。他跳起來道了聲“晚安”,可是剛一走出屋子,就懊悔自己不該這麼性急。他決定等候,不是在樓梯上等,因為他覺得這樣很可笑,還是在樓梯腳與德拉姆的房屋之間等吧。他走到院子裡,找到了德拉姆那間屋子,明知道主人不在,卻還敲了敲門,並開啟門探了探頭,藉著爐火的光仔細端詳傢俱和牆上掛的畫。然後就去站在院子裡的一座徒有其名的橋上。遺憾的是那不是真正的橋,只是庭園設計師為了效果起見,把它架設在一片窪地上而已。在上面一站,就會有待在照相館的攝影室裡那樣的感覺。欄杆太矮,不能憑靠。不過,莫瑞斯口銜煙鬥,看上去頗像是站在真橋上似的,他希望不要下雨。
除了費瑟斯頓豪的屋子,所有的燈光都熄了。時鐘敲了十二下,接著十二點一刻也過去了。他可能已等候了德拉姆一個鐘頭。過了一會兒,樓梯響了,一個矮小文雅的身姿,他穿著大學禮服,手捧書籍跑了出來。莫瑞斯所等待的正是這一瞬間,他卻不由自主地移步走開。德拉姆在他後面,走向自己的屋子。他正在錯過機會。
“晚安!”他尖聲喊叫,刺耳的聲音使兩個人都大吃一驚。
“誰?晚安,霍爾。睡覺前散散步嗎?”
“我通常都這樣。你不想再喝茶了吧?”
“我嗎?不,現在喝茶或許太晚了些。”他不大熱情地補上一句,“不過,來點兒威士忌如何?”
“你有嗎?”莫瑞斯趕緊說。
“對,請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