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在某個大霧彌漫的傍晚,張傑被醉醺醺的父親追打著跑到了離家不遠出的河邊,然後仗著自己身體靈活,將步履蹣跚的父親重重推進了河裡。
在這段記憶裡,張傑感覺既暢快又恐懼,他冷靜的看著自己的父親在冰冷的喝水裡掙紮嘶吼,然後慌不擇路、跌跌撞撞的逃回了家中。
最終,張傑的父親被人發現淹死在了河中,所有人都認定他是喝醉後失足落水,也沒有人想到張傑這個僅僅六七歲的孩子竟然有膽子或有能力謀殺自己的父親。
然後,父親死亡、母親失蹤的張傑被送入了孤兒院,繼續仗著自己的拳頭成為孩子中的霸王。他不後悔自己曾經做下的事情,甚至覺得自己做的很對,然而那一個黑暗冰冷、大霧彌漫的夜晚卻依舊成為了他不敢去觸碰的存在,而這份弒父的罪孽也被他深深埋藏進記憶的最深處。
在觀看完這段記憶後,喬喬心裡十分開心——因為他找到了一份“美好”的記憶。
繞著張傑漆黑而雜亂的精神世界轉了一圈,小心魔心念微動,很快,這片混沌中便升騰起伸手不見五指的大霧。
一陣含混不清的咒罵中,一個小小的孩童沖破了霧氣。由於霧氣的遮擋,孩童明顯有些慌不擇路,漆黑的眼睛中沒有絲毫光彩,滿滿都是慌亂驚惶,隱隱還浮現著仇恨與狠戾。
緊緊跟在孩童身後的是一個醉醺醺的大漢,他揮舞著砂鍋般大小的拳頭,神志不清中透著本性的兇殘。當看到前方的孩童因為突然出現的河流而猛地剎住腳步時,他露出了既得意又殘忍的笑容,嗓音嘶啞難聽:“小兔崽子!看你還敢給老子往哪裡跑!”
男孩背對著河水轉過身,定定的注視著追逐自己的男人。在男人獰笑著撲過來時,孩童冷靜的閃到了一邊,隨後一個旋身,來到了男人的背後。
男人踉蹌著腳步停下,轉身繼續抓向孩童,而與此同時,那孩子也伸出了兩只稚嫩卻遍佈傷疤老繭的手,果斷的、狠狠的、用力的推到男人腰間。
男人本就因為醉酒而難以控制身體的動作,一個站立不穩,朝河中倒去。
男孩嘴角微勾,眼中閃過一絲快意,但下一秒卻轉為了驚恐。
——那個男人的確跌進了河水中,但在此之前,他竟伸出手抓住了男孩的衣領,帶著他一同掉了下去。
冰冷的河水瞬時間灌滿了男孩的口鼻,而他脆弱的脖頸也被男人死死掐住。男人眼中不複曾經醉酒的醺然,而是帶上了刻骨的仇恨與狠毒,整張面孔都扭曲猙獰,然後變得浮腫、青紫、腐爛。
男孩似乎看到男人張開嘴,吐出了“來陪我”、“要你賠命”、“殺父兇手”之類的字樣,但又或者只是他的臆想。
男孩奮力掙紮著,但窒息的感覺越來越嚴重,他想要呼喊,卻只能吐出一連串氣泡,冰冷刺骨的河水從口鼻眼眶耳蝸灌進身體,冷酷的帶走他體內殘存的熱量與生機。
眼看著男孩瀕臨溺亡,小心魔彎起嘴角,無聲的做了個“破”的口型。與此同時,在他隔壁的隔壁,張傑猛地睜開眼睛,揮動雙手掙紮著坐起身,腦袋重重撞在了狹小的雙層床床板上。
“咚”得一聲巨響,將整間屋子的孤兒都吵醒了,睡在張傑上鋪的男孩首當其沖,嚇得反射性坐了起來,發出了一聲惡狠狠的咒罵——畢竟,這些孩子都是張傑的小弟,平時總是跟在張傑身後仗勢欺人,同樣養成了霸道兇狠的性子。
“閉嘴!”張傑捂著被撞疼的額頭,咬牙叱道。
罵人的男孩頓時將接下來的怒吼嚥了下去,顫顫巍巍的喊了聲:“傑、傑哥?”
“閉眼,睡覺!”張傑冰冷冷的應了一聲,語氣中充斥著不耐煩。在黑暗的掩護下,沒有人看到他煞白的面色、扭曲的表情與滿身的冷汗。
男孩們半句話都不敢說,紛紛重新躺回床上、拉上了被子。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後,屋子裡迅速恢複了寂靜。
張傑也同樣躺了回去,但心髒仍舊砰砰作響,吵得他根本靜不下心去。只要一閉上眼睛,父親那張猙獰的面孔便會浮現腦海、那個他早已強迫自己忘記的罪孽深重的夜晚也會清晰重現。
輾轉反側半晌卻毫無睡意,張傑顫抖著從床上爬下來,拖著酥軟的四肢推開屋門,來到了孤兒院大廳。
為了安全考慮,晚上孤兒院的門窗都是關著的,張傑沒有辦法去院子裡透氣,只能走到窗邊,縮到了靠窗的角落裡。
沐浴著黯淡的月光,張傑好歹冷靜了一點,但身體與精神仍舊有種精疲力竭之感,彷彿大病初癒。
席地而坐、蜷起雙腿,將腦袋埋進膝間,張傑的身子仍舊微微發著顫——畢竟,再如何兇狠堅強,他也還只是個不到十歲的孩子,不可能迅速從剛剛那恐怖又罪惡的噩夢中恢複過來。
就在張傑渾渾噩噩之時,一陣輕柔的腳步聲傳來,隨後,一隻柔軟又溫暖的小手覆上他的脊背,小心翼翼的輕輕拍了拍:“你……還好吧?身體不舒服嗎?”
張傑僵了一僵,猛地扭過頭去,正對上一雙澄澈的、飽含擔憂與關懷的杏眸。
不知為何,張傑只覺得自己冰冷的心髒顫了顫,整個人都似乎恢複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