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張傑正好處於受到極大刺激、心靈壁壘最為脆弱的時候,但哪怕十分想要有個人陪伴自己、甚至抱抱自己,他也依然在片刻的恍惚後露出兇狠的表情,色厲內荏的驅趕這份溫暖的感覺:“滾!”
張傑十分討厭喬喬,不僅是因為他今天哭著向孤兒院院長妮爾太太告狀、害得自己被罰,更重要的是他與喬喬可以算得上是“八字不合”。
張傑瞧不起像是喬喬這樣性格軟弱的“小少爺”,更妒忌對方憑借漂亮的外表與乖巧的性格便能輕而易舉博得大人們的喜愛與關懷——這是張傑從小到大都沒有得到過的感情。
張傑的父親只會毆打他,而他的母親則因為憎恨父親而對流有父親血脈他冷漠厭惡。為了活下去,張傑也學會了使用暴力,然後他就變成了被所有人討厭排斥的壞孩子,每當看到他,大人們總會下意識保護著自己的孩子,一臉警惕的遠離他。
張傑告訴自己不要在意這些大人們的態度,逐漸也的的確確不再去在乎。但那種對於被大人們喜愛保護的“乖孩子”的妒忌厭惡卻深深根植在他的心底,讓他每每見到這種孩子都忍不住上前欺負一番,看到他們嚇破了膽的模樣才會覺得心情舒暢。
而今天晚上,自己的窘相竟然被自己最為厭惡的家夥看到,這讓張傑十分的糟心。倘若平時,他必然會揮動拳頭“教導”喬喬“忘記”一切,然而現在的他卻實在沒有多餘的力氣去教訓對方,只能盡可能擺出兇悍的姿態,驅逐恐嚇。
張傑本以為膽小怕事的喬喬會被嚇住,然後迅速離開。但意外的是,這個從來不敢反抗他的孩子卻只是在他低吼的時候反射性向後縮了縮身子,然後又猶猶豫豫、忐忑不安的靠了回來。
“你……你真的沒問題嗎?你的臉色真得很難看……”喬喬咬了咬嘴唇,大眼睛眨了眨,升起一層水霧。盡管膽怯到微微發抖,但他卻依舊蹲在原地,甚至試探著舉起手中的杯子,“要……喝點熱水嗎?”
——從自己的“直男父親”那裡,喬喬學會了“熱水”是個好東西。
肚子痛喝熱水,感冒發燒喝熱水,反正只要是長病不舒服,就要多喝熱水。至於精神上出了毛病,也是長病的一種吧?
嗯,反正只要多喝熱水就對了!
當然,除了熱水這種物理療法外,小心魔的精神力也悄悄將張傑籠罩起來,潛移默化的安撫對方戰慄的靈魂。
看著自己面前玻璃杯中微微晃動的透明液體,張傑嗅著升騰的濕潤溫熱的水汽,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的確是渴了——畢竟出了那麼多冷汗,缺水也是很正常的。
舔了舔幹燥的嘴唇,張傑沉默片刻,隨即毫不客氣的將杯子奪了過來,放在自己嘴邊,喝了一口。
杯中的水不冷也不熱,恰好是讓人感覺最為舒適的溫度。明明只是最普通的熱水,張傑卻莫名喝出了一絲清甜的味道,彷彿是拯救生命的甘霖。
溫暖的熱水沿著食道流入胃部,驅散了骨子裡的陰寒,連帶著倉惶的精神也逐漸安穩了下來。張傑喝了一口又一口,直至一整杯水都喝淨了,這才終於感覺自己又活了過來,蒼白的面頰也稍稍恢複了健康的紅暈。
長長呼了口氣,張傑將喝幹的杯子粗魯的塞回喬喬手中,一聲不吭的站了起來,轉身離開,彷彿喬喬根本不是“幫”了自己的“恩人”,而僅僅只是一個放水杯的架子。
不過,喬喬卻絲毫沒有生氣的感覺。他乖乖的走到水池邊,認認真真的將水杯清洗了一遍,嘴角勾起了一個愉快的弧度。
小心魔並不知道該如何馴服人類,但他卻見過修者是怎樣馴服靈獸的——無非就是打一棒子、然後再給一顆甜棗,直至對方徹底聽話為止。
在心魔眼中,人類也是一種有著自主思維能力的動物,所以馴服人類和馴服靈獸……應該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差別吧?
如此這般,按照修者馴服靈獸的方法,小心魔開始了孜孜不倦的馴服之旅。
每天晚上,他透過讀取張傑的記憶構築起各種各樣的心魔幻境,一遍又一遍的摧毀張傑的意志,讓對方在恐懼與絕望中掙紮輪回。而每當張傑瀕臨崩潰、正努力平複情緒的時候,他又默默出現,無聲的陪伴著他,然後遞給他一杯“簡單易得卻功能多樣的良藥”。
第一天晚上,張傑兇狠的給了喬喬一句“滾”;第二天晚上,張傑沉默的接過了水杯;第三天晚上,他終於破天荒的給了喬喬一個正眼,詢問小心魔為什麼每晚都會出現。
喬喬自然不可能承認自己是一切事端的始作俑者。他無辜的眨了眨,真誠的表示自己第一天純粹是因為口渴出來倒杯水,而後來則是因為擔心他,所以才特意出來檢視。
張傑聽到喬喬的話,語氣惡劣的罵了一句“多管閑事”,而後來的每一天晚上,他又恢複了第二天的狀態,沉默的喝下熱水後就轉身離開。至於白天的時候,兩人則像是不曾有晚上的交集那般,宛若兩條互不幹涉的平行線。
從表面上看,小心魔的馴化似乎並沒有什麼進展,但他卻一點都不著急,反而有幾分樂在其中的興致勃勃——因為,他已然看到了勝利的曙光:比如張傑看自己的眼神已然沒有了曾經的兇狠厭惡和不懷好意,反而帶上了幾分不自然的躲閃;再比如對方已經有很久都不曾主動欺壓他了。
在如此兢兢業業的馴化了幾周後,喬喬覺得差不多可以驗收成果了。於是,在安安分分的充當了許久的乖寶寶後,蠢蠢欲動的小心魔終於準備搞事了。
這一天,他在用餐的時候看準了一個機會,故意撞到了一個性格較為火爆男孩身上,直接將對方手裡的餐盤掀飛,湯湯水水灑了男孩滿頭滿臉。
如此的飛來橫禍,讓男孩愣了一下,隨即勃然大怒。
抓住喬喬的領口,將他像是拎小雞仔一樣拎起來,男孩舉起拳頭想要揍過去,卻不曾想剛剛揚起的胳膊卻突然被人用力抓住。
遭遇阻止的男孩越發惱火,他兇狠的扭頭看向這個沒眼色的家夥,然而憤怒的表情卻在下一秒固定成了愕然,結結巴巴地喊了句:“傑、傑哥?!”
很顯然,這也是一個慣常跟在張傑身後的小弟。男孩做夢都沒有想到,總是帶頭率領他們打架鬥毆的“傑哥”有一天竟然會阻止自己的拳頭,而“保護”的物件還是喬喬這個他一直看不順眼的家夥。
沐浴著自家小弟茫然疑惑的目光,張傑也抽了抽嘴角,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些奇怪——然而,當他看到那個每天晚上陪著自己、安慰自己的小家夥可憐兮兮的顫抖著抱著腦袋、試圖躲避接下來落到身上的拳頭時,竟然破天荒的感覺到一絲的……不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