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城的夏日雖然炎熱, 但又分外短暫,才剛到十月, 天已經漸漸地有些冷了起來,過路神色匆匆的行人已經穿上了秋日的薄外套。
吳浩海的心就像這秋日的天一樣, 不知何時已經蒙上那股冷意,他手中提著的袋子裡頭裝著剛剛從工作人員那領來的材料,看著步履匆匆走在前頭的女生背影, 心中有些恍惚。
走在他前頭的是他的前妻周明明, 穿著簡單的裙子,身下踩著的是一雙平底鞋, 她走得不快不慢, 一次也沒有回頭,這是半個月以來兩人的第一次見面,可這次見到面,卻是要辦理離婚手續。
短短的半個月發生了太多太多,他從意氣風發到現在出門都得包得嚴嚴實實, 看向周圍的眼光躲躲閃閃, 生怕被人認出, 這不是他太敏感, 而是這半個月來他確確實實遇到的事情就是如此,有幾回他不夠警醒, 沒把自己的身份遮掩明白,還被認出來的路人追上來罵。
他猶然記得那時他愣愣地站在那,素不相識的路人滿臉嘲諷地叉著腰看他, 扯著嗓子便大聲地喊道:“大家來瞧一瞧,這位可是名人,就是網上出了名的那個人渣。”甚至還翻起手機,給旁邊的圍觀群眾確認影片、微博,最後他幾乎是在眾人的言語圍攻之下艱難地落荒而逃的。
現在的他,已經沒了工作,沒了名聲,甚至連妻子和孩子也沒了,吳浩海心中苦笑,他不知道半個月前的他自己,是哪裡來的自信,覺得自己只要真的把妻子擺脫了,迎來的便是所謂的光輝人生,那時他幻想裡的,可是坐擁美人,仰仗好岳父,升官發財,前途無量。而現在的他,是前途無亮。
“明明。”眼前要走到門口,吳浩海沒忍住,喊了聲對方的名字,他的神色有些猶豫,似乎經歷了漫長的掙紮,終於決定開口,他沖著周明明便說:“……以後,我還可以去看你嗎?”
“看我?”周明明似乎被他的問題問得有些怔忪,回過身來看著對方,沒露笑,“不必了吧,至於孩子,你自然有探視的權利,如果需要見孩子的話,等孩子大些,能理解這些事情了,再給我發資訊,到時候我會安排讓孩子和你見一見的。”
她說得冷漠又客套,如同鋼針緊緊地紮到了吳浩海的心裡,吳浩海回得有些幹巴巴:“……好,我知道了。”他發覺周明明要走,忍不住往前兩步,卻又不敢抓著對方,只能接著往下說,“如果,沒有這些事情,我們其實還能繼續走下去的對嗎?”
這下週明明看向吳浩海的眼神便有些變了,她頗覺匪夷所思,實在沒能搞明白對方的腦迴路,現在兩家已經成了這樣了,難不成他還有什麼想法?可這些沒能影響她的心情,她只是冷淡地回複:“就算沒有這些事情,我本來也打算和你離婚了。”
“你說什麼?”吳浩海有些慌,“為什麼打算和我離婚?我們之前不是好好的嗎?”
“為什麼?”周明明失笑,“好好的一直只有你啊,我在你家過得到底好不好,應該是個人眼睛沒瞎都能看出來吧?沒遇見你的我,過得獨立、自在,充分地擁有自己的人生,遇見你之後的我,慢慢地變得失去自我,開始學著什麼模範媳婦、模範妻子,可這些都不是我。”
她只是搖搖頭:“這是你們想要的我,卻不是我,可哪怕是已經開始對婚姻産生厭煩的我,從來也沒有想過要在這段感情裡耍什麼陰謀詭計,我只想要好聚好散罷了。”她看著吳浩海的眼神似乎能直接看到他心裡頭去,要對方難堪地低下了頭,“人肉搜尋、網路攻擊的力量有多大,我想現在你也已經清清楚楚的知道了,當面對那些壓力的時候,也請你想想,曾經你是想要為了自己的利益,讓我來承擔這一切的,這樣的你,現在究竟是為什麼還說得出來好好的,繼續走下去這樣滑稽的話呢?”
“……我。”吳浩海有些狼狽地解釋著,“這些是呂曉梅慫恿我的,一開始我是不想的,我只想著和你離婚,我沒有想那麼多……”
這半個月來,他在網路上已經和呂曉梅交鋒了無數次,兩人可以說是越陷越深,爆料在網上的資訊越來越多,甚至連兩人在床上拍攝的曖昧照片都在一次爭吵時被一時沖動披露了出來,更別說那些在網友心裡很是“辣眼睛”的聊天記錄了,兩人狗咬狗,沒一個人落得好,也沒一個人真的從這件事情裡頭脫身。
這幾天倒是消停了下來,一是因為網友的關注點總算轉移了一些,二是因為呂曉梅的爸爸,由於兩人爭吵時披露的訊息太為詳盡,網友又發去很多投訴信件,直接驚動了上層,她的父親才剛出院就被雙規,聽說已經被檢察院反貪局的人帶走了,目前具體情況如何,還未見分曉。
“我真的不想再和你說這些了,你明白嗎?”周明明看著吳浩海,她這半個月來對發生在吳家人和呂曉梅身上的事情也有所耳聞,她做不出落井下石的事情,可也絕對不聖母到同情,要知道這些駭人聽聞的“報應”是曾經兩人運籌帷幄打算要推到她身上的,“我們已經離婚了,你說再多,對我、對你,都已經沒有意義了,給你自己最後留一點面子吧,好嗎?”
說完話的周明明也不多看,打算要轉身離開,吳浩海一看便有些情緒失了控,情不自禁地往前走,打算要拉住對方的手臂,可還沒拉住,如同噩夢一樣的那隻柺杖又橫空出世,輕輕地打了他的手一下,把他的手徹底和周明明隔開。
“媽,你怎麼來了?”周明明有些錯愕地看著眼前的媽媽,心中有些生起了氣,一大早媽媽便打算跟她出來,只是她怕在這發生點什麼事情,便也攔著媽媽不要他出來,只想自己的事情自己解決,可現在赫然出現在眼前,一手拄著柺杖提著輪椅,另一手拿著柺杖耍得虎虎生威,正在沖她的前夫滿臉不滿的人,不是她媽,還能是誰?
單靜秋有些心虛的看了眼女兒,清了清嗓子忙不疊地強詞奪理了起來:“沒,我沒事!我就是剛好路過,路過這我就上來看看,哪知道看到有人對你拉拉扯扯。”她自是在女兒出門後不久就跟了上來,這孩子逞強,還懷著孕呢,最近身體也不好,還打著自己處理事情的主意,這要她哪裡放心得了?
這頭周明明正在用小眼神往媽媽身上頭飛刀子,而那頭的吳浩海更是一臉苦澀地看著單靜秋,丈母孃一直對他挺好,哪怕是他這一年多來上門次數不超過五次,每次也得忙裡忙外地討好地看著他,可這兩次,丈母孃竟是一次比一次兇,絲毫不給他面子。
“媽,你聽我說……”吳浩海想要抓住那柺杖解釋解釋,卻發覺丈母孃很是靈敏,柺杖一打一甩地,又已經穩穩地成為了身體的支撐。
“你叫誰媽呢?”單靜秋斜著眼沒好氣,“你搞搞清楚,我家和你家現在已經沒關繫了,你就算在大街上遇到我和我打招呼我都不會應你,沒必要再這樣攀扯,你像個男人樣,別糾纏我女兒,我就謝謝你祖宗十八代了!”
“阿姨,我這……”吳浩海還不死心,想要繼續往下說。
“停!”單靜秋當即叫停,她今天是要接女兒回家的,哪有心思和這人渣掰扯,她只是說道,“吳浩海,這半個月也夠你瞭解了,我現在粉絲也挺多,你要是繼續和我拉拉扯扯,等下我的粉絲認出來我,猜出來帶著口罩的人是誰,我可不會救你,也不會管你,你自己想想清楚。”
她說完話,才不等吳浩海在那糾結,直接笑吟吟地看了看女兒,兩人不用多說,便默契地走在一起,往門外走。
單靜秋這一番話似乎是突然點醒了吳浩海,他慌張地左顧右盼,似乎總覺得有人在看他,他狼狽地低著頭,只能不再阻攔,看著妻子同拄著柺杖的丈母孃從這敞開的大門中徑直走出,一次也沒有回頭。
吳浩海抓住袋子的手越來越緊,他說不清此時心裡的是失落、還是不甘、又或者更多的是傷心,只是這麼沉默著往外走,他步子邁得挺快,還能聽到前頭吳明明正在說教著單靜秋的聲音,而對方也不生氣,只是笑著一聲聲地應著知道了、知道了,任誰看,都是一對感情很好的母女。
可他呢?
他手上的手機一震,這一震要他的整個身體都發起了抖,這段時間來,什麼震動,手機鈴聲是他最害怕的東西了,他努力安撫著自己,這個手機是找以前認識的人買的號碼,不是掛在他名下的,不會這麼快讓人認出來,好不容易等心跳沒那麼急促了,他拿起手機一看,臉色便又差了幾分。
發來訊息的是吳浩海的媽媽,她一連串地發了好幾條,隔著螢幕都能看出她的又急又煩。
吳媽媽:浩海,今天又有人來堵門了,還有人來門口潑了油漆,小妹被公司辭退了,說是影響不好,公司被騷擾,剛剛回來就丟東西發脾氣,哭鬧了好一會,她剛剛收拾好行李已經跑了,萬一出點什麼事呢?要怎麼辦才好?你說咱們要怎麼辦啊?
吳媽媽:浩海,這些事情你可不能不管,再怎麼樣都是你搞出來的,你不是說那個呂曉梅家裡頭本事大,要不拜託拜託人家?實在不行就讓我去和周明明說,反了天了,這世界上怎麼就沒個公理了,找新鮮的男人這麼多,怎麼不去找他們,非得找到我們家?
……
他沒回複,冷著臉切了出去,而這回點開的是吳小妹發來的微信,哪怕只是看著微信,都能想象出妹妹的那張帶著怨毒的臉。
吳小妹:吳浩海,你害死我了!你自私不自私,因為你自己一個人,現在我們是有家不能住,沒朋友、沒親戚,我連工作都沒了,更別說以後談戀愛找物件了。你要死自己去死可以嗎?為什麼非得要害我啊!你這個做哥哥的,有給我帶來什麼幫助嗎?反而是害慘了我!
……
他關了螢幕,手無力地垂在身體兩邊,前頭的周明明和單靜秋已經走得不見蹤影,明明陽光不曬,他卻覺得頭昏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