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的會習慣嗎?”單靜秋看向丈夫,神色有些晦澀不明,“正奇,咱們這一輩,身邊有多少人過得不幸福,不在少數,就說中年了分開睡,各自在外面找相好的有多少?一輩子搭夥做對怨偶的又有多少?你不是在給珊珊幸福,你是為了我們覺得地好,就要拿她的一輩子去賭啊!”
她的這句話,說得甄正奇震了震,張了嘴又合上,竟是好一會沒能說出話,他有些頹然地低下了頭,已經是五十的人了,這輩子除了生離死別他沒有哭過,可這下卻紅了眼,他看向妻子:“是,我是拿她地一輩子去賭,可是不賭,就對她好了嗎?”
“靜秋,你知道的,異類是什麼?是,你說的很對,咱們這一輩也許有很多這樣的人被埋藏在已經過去的人生之中,他們不是不掙紮,而是迫於社會和家庭的壓力,可這證明瞭這些壓力有多大,讓他們不得不這樣去做,我捨不得珊珊痛苦,可我也捨不得她去走一條錯的、不幸福的路,咱們國內都講究傳承,要有人養老,你說以後我們都老了,走了,她萬一和她的,她的物件分開,到時候身邊沒有一個人,沒有孩子,又有誰能照顧她呢?”
甄正奇說得認真,全都是掏心掏肺地話語:“咱們夫妻在一起,終究是有個孩子牽掛家庭,哪怕以後到了老,離了婚,孩子也在,終歸是有個依靠,你說珊珊,如果真那樣,以後又要怎麼辦呢?”他不知道如何去說珊珊的伴侶,說是結婚也有些微妙,便只能找些代稱來指代。
單靜秋能明白甄正奇的意思,她同樣真摯地說著:“有白頭到老的夫妻,也就有勞燕分飛的夫妻,我們甚至還都聽過,夫妻本是林中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哪怕珊珊就真的找個你想要她找的丈夫,就真的能一起走到最後了嗎?未必。還有這孩子,現在新聞裡頭不孝順地孩子還少嗎?你難道忘了我們之前聊天說起的,等我們老了我們就去找個養老院過日子,不給孩子做負擔……”
“世界上本就沒有萬全之策,正奇你是為了珊珊好,可你想的這一切就真的能如你所願發展嗎?我們誰都不能做保證,她現在還年輕,可她也已經長大,咱們做父母的不能永遠地抓住這條風箏繩,你要讓她自己去飛,過自己想要過的日子,你也要相信珊珊,她會過得很好,不是嗎?”單靜秋說得眼眶中含了淚,緊緊地盯著甄正奇。
“我……”甄正奇大腦一時混沌,竟不知道要如何反駁,只是想了許久許久,又是嘆了一口氣,他顫顫悠悠地站了起來,似乎今晚發生的一切給了他巨大的打擊,要他連手都有些發著抖,他看著妻子許久,終於開了口:“靜秋,你讓我再想想,再想想。”而後便拿著衣服,到衛生間裡沖起了澡。
單靜秋目送著甄正奇進去,心中微微鬆了一口氣,從剛開始說話開始她便用醫療檢測儀檢測著甄正奇的身體狀況,畢竟無論是他還是她身體都是五十的“老人家”了,什麼高血壓、糖尿病、冠心病之類的也成為了常見病,她可真擔心這一番話說下去,甄正奇直接暈了過去,不過還好,對方多少聽了進去,身體也沒有因為這些刺激出了大毛病。
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正是知道甄正奇對於女兒的這份心,這份關愛,單靜秋才決定先談談,否則恐怕就算甄珊珊再出一回事,甄正奇也絕對不會有絲毫的動搖。
……
甄正奇向來節約用水,平日裡只要開一點水龍頭把水用了便得及時關上,今天是他頭一次浪費水資源,他把水龍頭開得挺大,看著那水流嘩啦啦地澆在頭上,心中思緒萬千。
他忍不住反複地想起小時候小小的,總是陪在他身邊的珊珊,打小珊珊就很懂事,明明是那麼小一個蘿蔔頭,每次去坐公交車,一看到有老人孕婦就讓座,從小到大別說叛逆了,就連撒謊都沒說過,唯一一次偷吃零食被父母發現便立即老實承認,抽抽噎噎地說著對不起。
可這孩子……可這孩子……
這是他的女兒啊,是他只有一個的寶貝女兒啊,他說得再多,說得再狠,他能忍心嗎?
甄正奇這幾天來只要稍微一安靜下來,腦海中便反複地回想起那天他用力將女兒鎖在房間時女兒絕望地眼神,哪怕是在那一刻,女兒也幹不出來什麼直接和父母動手地事情,只敢嘴巴上拼命解釋,就這麼被關了進去。
那孩子,會恨他嗎?甄正奇不知道,他只覺得自己現在好像成了什麼嘆息生成器一樣,一句嘆息接著一句嘆息,只知道嘆息個不停,他腦中此刻就像是在打戰,一個甄正奇正把另外一個打得只知道求饒,說著什麼女兒現在年輕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做人的困難,以後你是要她抬不起頭嗎?另一個甄正奇被打在地上仍在頑強地反抗,所以說你是為了讓女兒不被人看不起,寧肯她痛苦一輩子,也寧肯她去騙另外一個人是嗎?兩方罵來罵去,得不出一個結論,就像他此時的心一樣。
……
夜漸漸深了,掛在牆上地時鐘已經指向了兩點,可房間中的人卻始終沒能睡著,單靜秋背對著甄正奇,她能清楚地感受到這一晚上身後的人翻來覆去嘆息個不停的樣子。
甄正奇和自己說了無數遍該睡了,可卻怎麼也睡不著覺,他忍不住又是嘆了一口氣,感覺手指有些癢癢,已經戒了許久煙的他忽然又生起了煙癮,就想要吞雲吐霧一番,正當他萬般糾結地時候,身後似乎已經睡了許久地妻子忽然說了話。
“你記得珊珊高二高三地時候嗎?正奇。”
“記得,怎麼了?”甄正奇也不裝睡了,躺平了看著此時分明絲毫看不見的天花板。
“你記得那時候有段時間珊珊的成績起起伏伏,然後她的班主任拐著彎來和你說了幾次,你擔心得不行,找她談了很多次話,生怕她在關鍵時候被影響,考不了好大學影響到了自己的人生。”單靜秋依舊揹著身,聲音有些沙啞。
“我記得。”甄正奇隨著妻子的話,似乎思緒也回到了那頓時間,他是個頗有經驗的老教師,可輪到自己女兒的時候,這些經驗就像全沒了一樣,他知道女兒在讀書上很有些天賦,這孩子自小也爭氣,在同齡人中一直是佼佼者,他最大的願望便是這孩子能好好地考個好學校,所以那時便也比任何人都焦躁。
今天下午單靜秋沒課,便也在家裡頭,她到珊珊的屋子裡頭陪了她很多,也聽這孩子講述了許多,這段時間來她的這些抑鬱情緒又有些複發,但幸運的是,還沒像高中時發展到那麼嚴重的地步,只是一被單靜秋勾著便同竹筒倒豆子一樣把事情全都說了出來。
“那段時間,珊珊還忽然胖了,明明你老說她,她還總是傻樂,你應該也記得吧。”
明明知道妻子看不見,甄正奇依舊點了點頭,他印象很是清楚,那時候甄珊珊總傻樂,他恨鐵不成鋼地和妻子抱怨了好幾次,覺得女兒是厚了臉皮,犯了錯也不肯老實認錯,還嬉皮笑臉的,還好這之後一切慢慢地好了起來:“嗯,我印象挺深的。”
單靜秋也跟著嘆了口氣:“可我們都不知道,那段時間珊珊因為壓力過大自己調節不過來,得了抑鬱症,是何夢琪,也就是那個女孩子,陪著她去醫院,陪著她偷偷養病的,因為發現得早,及時吃藥治療,調整過後也就好了。”
甄正奇沉默了很久很久,妻子說的這幾句話就像忽然砸下的大雷一樣砸在了他的心裡,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你說什麼?”
他是知道抑鬱症地,如果是早些年,也許他還不是很清楚,可幾年前學校裡頭有因為抑鬱症跳樓地孩子,便把他們這些老師全都拉去做了好幾回培訓,所以現在的他對於抑鬱症能造成多嚴重的後果是清清楚楚的,妻子的話和高中時期女兒的種種不對勁一點一點地對應在了起來,他還記得那時候女兒在他面前,吃著飯吃著吃著就哭了起來,回到家躺在床上愣愣地看著天花板,被他不耐煩地說幾句就登時爬起來念書地樣子。
他的心鈍痛著,他沒想到自己不知道的時候,這孩子竟然自己走過了這麼難走的一個關卡,差一點點,他也許就要把他的女兒弄丟了。
“正奇,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和你一樣,一開始怎麼想也接受不了,可我真的捨不得珊珊痛苦,你說的很對,我心軟,也容易被說動,可珊珊是我們的孩子啊,難道我們把她帶到這個世界,不希望她幸福嗎?她一直是個優秀的孩子,也一直讓我們驕傲,我們也應該要支援她,給她一些力量。”
“正奇。”單靜秋又喊了對方一聲,“我們打小要孩子這樣就要孩子這樣,要她那樣就要她那樣,她在我們畫出的框裡頭規規矩矩長大了,從來也沒有對我們提出過什麼要求,我們支援她一次好嗎?就支援這孩子一次吧!”
在黑暗中,甄正奇慢慢地合上了眼,這個問題,他竟然不知道要怎麼答,要怎麼說才對。
……
b城市一中
“甄老師最近是不是不太對勁啊。”
“是啊是啊,他上課地時候雖然還是和平時一樣說得認認真真,可一下課就忍不住走神,好幾次我看他在走廊上就差點摔倒呢!”
“是的,我真擔心甄老師家裡頭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單老師最近只要沒看也都不在學校裡頭,問了其他老師也不說,也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