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得對。”藍珏收起了刀,不遠處的楊豐卻是嚇得差點暈過去。
大雨掩蓋了周圍一切的聲音,只剩下兩個男人面對著面,彼此濕淋淋得狼狽不堪,卻都像是拎著一把劍在手裡,碰撞的時候擦出金石的火花。
“但你憑什麼認為,我會被你煽動?我已經是一國之主,最多我想辦法收回東唐,但你卻直接要我……謀權篡位?”藍珏的眼中閃過異樣的光彩,他似乎覺得很可笑,但似乎,又笑不出來,他說,“你認為我渴望更大的權力?”
褚襄回答:“您必須渴望。”
“你不怕我忠心於天子?”
褚襄彷彿聽了個笑話,忍俊不禁,他厲聲喝道:“天子?時至今日他哪裡值得忠心?”
他再次上前一步,而藍珏並未退讓。
“今天,就在我們說話這時候,勤王的兵馬如雨後春筍,各家的營帳掛著花樣百出的王旗,但誰都知道權力才是真正的王旗,勤王的名號連當今聖上自己都不信,他連朝政都丟給了自己妹妹,他妹妹倒是有野心,但空有野心卻無帝王之才,而皇帝,他忙著在天下易主前多睡幾次他後宮的美人。國主,誰都知道勤王的旌旗下站著奪權的軍隊,逐鹿天下所求不過一方玉璽、一張龍榻,這就是個絞肉刀,卷進來要麼撕爛別人的血肉飽腹,要麼被人魚肉,您想收東唐,東唐國主難道不想要西唐?這場戰爭一旦開始,根本無人可逃。”
“所以你想要什麼,輔佐帝王的從龍之功嗎?”
褚襄微微一頓,有些受挫地嘆了口氣:“您總關心我做什麼?我一介白衣,我要什麼並不重要。”
藍珏巧妙地避讓了這個話題,他掩飾得毫無縫隙,說:“你難道不擔心你我所求不同,同途陌路?”
褚襄再次展顏:“會嗎?若有一日大權在握,也只有有朝一日天下在手,那些王公貴族才會臣服在您腳下,再也無人敢背地裡嚼舌根說您是蠻夷,所有譏笑您粗鄙的女官都要被拉去充軍妓,那些今日拒絕您求親的大臣,會漏夜跪在長階前,求著讓他們的女兒做您身前一個宮女,笑您字跡難看的書生會被砍了雙手拔掉舌頭,文臣武吏跪在您的禦座前,萬民朝拜,您的子子孫孫,都是真龍天子,天命所歸。”
“哈。”藍珏嗤笑了一聲,“那我和今日那些權貴有什麼不同?我本就不懂什麼禮就說,我也不稀罕這城裡的女人,那些衣服花紋都能明爭暗鬥吵一吵的女人,根本當不了我的皇後,至於子孫,我有個義子,今年十歲了,現在這一個已經氣得我倒仰,再來子子孫孫,那我至少短命十年。”
褚襄:“可您並非無欲無求。不然,您不會放下您的驕傲,在這都城奢靡的春宴上白費功夫。”
藍珏沉默。
“人人都渴望權力,卻忘了權力從何而來,忘了想一想自己為什麼渴望這裹著糖衣的毒藥。”褚襄說著,“您剛剛走了一路了,您不是也看見了,無權無勢的下場在如今這世界又是什麼嗎。您一直問我所求為何,我所求的很簡單,您可以給,但重要的是您想要什麼。”
藍珏看著褚襄,他有些激動,以至於脖子上的傷口溢位了更多的血,但他並不在意,任由雨水將它們沖刷。藍珏看著他的眼睛,忽然間他覺得自己很蠢,這有什麼可你來我往地試探的呢,他能在春宴上說出那句秋來寒風起,他能拿著刀毫不猶豫地動手,他也能在大雨之夜孤身前來,這已經足夠證明。
所以藍珏柔聲說:
“我要那些和我兒子一般大的孩子不會失去他們的父母,我要二八少女嫁得良人,我要每一個和我嬤嬤一個歲數的老太太端著熱乎乎的米粥安坐床頭。我不喜歡爭權奪利,但就像你說的,我得天下權柄在手,我說的話才管用,才夠讓八方順服,所以誰攔我的路,我就領著我的鐵騎把他踩成肉泥。”
聽到藍珏的話,一絲笑容無法遮掩地爬上褚襄的嘴角,他重新後退了兩步。
龍雀的艦長,就算失去了母艦,又怎麼可能隨波逐流,被一個泥潭般的塵世同化?穿越都能遇上的人,或許運氣是真的好,褚襄從未想過這麼順利,現成的藍珏擺在他眼前,一個足以成為賢明統治者的人。
在母艦起航的那一天,艦長曾經指著母艦的動力核心立誓,艦在人在,願以此身,做家園的屏障,保衛星河,悍不畏死。
所謂的,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
沒有猶豫,褚襄撩起袍子,直直地跪了下去。
“君上有龍之志,騰飛九天便只需時間,我願助您,真龍正位之日,當行雲布雨,幹涸的土地那一日會再次成為良田。”褚襄看著他,猛然附身,一個頭磕下去,水花四濺。
藍珏安靜地站著,受他一拜。
“我此身交由君上,別無所求,只求您記得今日承諾,便萬死不辭。”